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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魂歌(转)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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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楼主  发表于: 2004-12-03
弑魂歌
2004-02-02 多事 点击: 12594

第一章
1

不要哭。她在心中告诫自己,坚强,佳楠,坚强:“你可以废除长老均分制,
废除奴隶买卖,禁止武士酗酒和嫖妓,为什么你就不能改变首领决战的制度?”

“只有最强的勇士,才可以统治长天部落。”哈萨缓缓地站起身来,“也只
有最强的勇士,才配娶我的女儿。”

“我不想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佳楠叫起来,“我没见过他们,他们也
没有见过我!”

哈萨疲惫地合上双眼,这些话已经说过十次、百次、千次。从佳楠十六岁的
那一年说到十八岁。他累了。他努力地想做一个温柔的父亲,他不想象对待那些
顽腐的长老那样对待自己的女儿:“他们都是好小伙子。”

“可是父亲啊,他们要娶的不是我,而是长天部族的首领之杖啊。”佳楠向
前踏出两步,她的双手痉挛般地捏在一起,以至于掐出几条浅浅的血痕。比武大
赛就要开始了,来自十个部族的勇士们已经聚集在牧歌山上,这是她最后一次机
会。

哈萨走过去,用粗大的手掌扶住女儿的肩头:“你是孪月术师,我的女儿。
学习媚术给了你光彩照人的脸;学习玲珑给了你千娇百媚的身材。你最擅长的魔
法是读心术,你可以读懂丈夫的心,可以讨好他、满足他、控制他。没有谁能抗
拒你多情的眼,没有谁能防御你温柔的唇。全部族最好的术士教导了你十八年,
你的父亲,我,给了你所有女人应有的魅力。只要你唱起动听的悦魂谣,世界上
所有的男人都会为你弑父、杀妻、卖儿卖女。”

“我不想那样做。我不想用我的魔法去强迫别人爱我;我不想用我的身体去
讨好我的丈夫;我不想用我的脸去献媚。我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父亲,我真的、
真的、真的渴望爱情。”

“爱情,是不会长久的。爱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

“就像你对我的母亲?”

哈萨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退开两步:“我爱你的母亲。”

“你驱逐了她,不是么?前任首领的女儿,你在勇者大赛中赢得的奖品。”
佳楠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用深如海水般蔚蓝的双眼紧紧地住父亲的脸。

“滚出去!”哈萨的须发愤怒地直立起来,他拼命地用手掌拍打着紫香木桌,
桌子上的茶杯颤巍巍地一晃,泼出几滴碧幽幽的螺井洒在地下。佳楠绷紧了双唇,
缓缓地屈膝,给父亲拜安然后转身走出大厅,再乒地一声将门摔上。哈萨的喉头
一甜,他用手拼命地捂住嘴,一口鲜红的血却透过指缝喷涌而出洒在地上。七巧
腻腻地叫了一声慢悠悠地走到桌子下面去伸出舌头舔食。哈萨低头看着它贪婪地
吞咽着每一滴鲜血,厌恶地用脚轻踢它肥甸甸的屁股:“等不急了么?我还没死。”
七巧抬起头来看了看哈萨,然后懒散地穿过桌下的地面跳上城堡的窗台。城堡外
明媚的阳光将窗台晒得滚烫,七巧感觉到温暖便把赘赘的肚子贴上去暖。

郑克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不存在一般地站在门边。哈萨望着窗外的云看了
许久,才轻声地叹息着:“都来了?”

十个部族的十位勇士。郑克知道自己用不着回答,他的出现就是答案。以人
族的出身成为蛮族首领的贴身护卫,不多话是他诸多成功经验之一。

“帮我穿盔甲吧。”哈萨的声音中有着无限的疲惫,似乎只一夜之间他便衰
老到不能自理的程度。郑克打开放在书架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青蠓铠甲来帮
首领穿好,并把麓水栓在哈萨的金腰带上。哈萨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一下麓水的剑
柄,青铜的剑柄光滑且冰冷。哈萨抬起腿向门外走,七巧在喉头中发出一声呜咽,
扭头跳下窗台跟在首领的身后。郑克趁着哈萨回头的时候把手伸进七巧厚厚的皮
毛中搔了搔,算是跟它打个招呼。七巧龇牙咧嘴地享受过之后,抖擞一下颈部窜
到哈萨的身前摆出威武的姿态雄赳赳地前行。卫兵见到巨大的插翅虎忙着推开巨
大的石门,巡礼官伸长了脖子高声地唱:“长天部族大首领哈萨到~~~~~~!”洪
亮的声音运足了底气从门口喷射到巨大的客厅当中,在由整块岩石雕空而成的大
厅里嘤嗡嘤嗡地回响。身披铠甲的勇士们都停止了交谈向门前张望,只见一只纯
白色的猛虎悄没声息地从门外蹿进屋中,后面一个身材威猛的老人穿着青色的铠
甲陪着金色的腰刀大踏步地走进来。他威猛的双眼迅速地扫过屋子里每一个人的
脸,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要鼓足了勇气才能迎接他锋利的目光。他们不能躲避,
躲避首领的注视是怯懦的表现,是阴谋的代言。但他的眼实在是太尖锐了,以致
于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我有表现出足够的忠诚么?

“坐。”哈萨没有特意提高嗓音,但大厅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他是站在自己
身边对自己单独说的那样清晰。然后他坐下去,勇士们跟着坐下去。哈萨慢慢地
端起眼前巨大的金杯举向空中:“喝。”他将杯送到嘴边一仰头,整整三角酒被
他一饮而尽。勇士们却有一半人偷偷地皱眉,他们用的是跟首领一样大的三角杯,
三角酒未必醉得倒人,但一口喝下三角酒却是没人试过。大家相互窥视了一眼,
看到别人都在像自己一样地伸手去端杯,再把杯放到嘴边,于是都横下心来咕咚
咕咚地往下咽。直道最后一滴酒灌下肚子里才放下酒杯来头晕目眩地望向前方,
却发现斑驳的石椅边斜卧着巨大的插翅虎,首领,却不见了。七巧看着最后一名
勇士撒手扔杯,扑通一声醉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才抖擞一下身体站起来慢悠悠地走
出大厅。

“首领呢?”酌岩轻声地问。

“用膳!”巡礼官的声音又一次回荡在大厅里。

肖天部族的勇士赤焰有些不满:“这算什么?”

与他邻席的覃生微微一笑:“你以为是老丈人选女婿么?”

赤焰转头来问:“不是么?”

“当然不是。”铋铮回答他,“这是夺权。”说完,他推开桌子站起来:
“喝酒吃菜有的是地方,快领我在城堡里转一转。做了首领才知道城堡的样子岂
不是叫人心急?”

赤焰劝道:“也不用这么公然将谋反挂在嘴边吧。”

覃生嘿嘿地一笑:“他是在学首领当年的样子。一个字都不改,好没创意。”

铋铮用眼角冷冷地扫视他:“总比那些天天在在心里想,嘴上却不说的人强。”

“我只是尊老爱幼罢了。”覃生用同样的眼角同样地扫视他,“据说,佳楠
公主很讨厌粗鲁的人,尤其是像她父亲一样的。”

“长天部族可没有公主选老公的前例,女人有什么发言权?”

“哦。”覃生惊讶地抱了抱拳,“佳楠公主可是孪月巫师,一个不高兴在枕
边唱起弑魂歌来,不要说首领的权杖拿不到,连命是怎么丢的都说不清啊。莽山
部族的勇士果然是不长心眼的,佩服呀。”

铋铮的脸色微微一变:“瞎说八道,哪里有谋杀亲夫的公主。”

覃生嘿嘿地一笑:“做不做得‘亲夫’,难说得紧啊。”

铋铮转过身一把撕下半条羊腿向嘴里塞,不再看覃生一眼。覃生瞥眼向四下
看看,见每个人对自己都显露出提防的神态,才满意地点点头,从腰间抽出一只
尺长的锋利弯刀来割肉吃。

赤焰凑过半个身子小声地问:“怎么办?”

覃生怔了怔:“什么怎么办?”

“她一唱歌你就死,那也不是办法啊。总得有什么防御措施吧?”

覃生努力地憋住笑,翻起白眼来回答:“回家呀。别娶就好了。”

赤焰回头去看一眼空空的首领宝座,红着脸没有回答。覃生从鼻孔中发出一
声轻蔑嘲笑,大家都是为了那个座位才来的,他们将相互厮杀,并迎娶一个自己
从没见过的女人。

“公主!公主!”颖莲叫着追上去。纳佳没有回头,只是拼命地向前跑。她
越过绿茸茸的缠跟草,又穿过稀疏的橡木林,直跑到传说中仙女牧虎的河边,才
用手扶住身边的树大口大口地喘息。河水清澈透明,粼粼的波纹里映出她仓惶无
助的脸。颖莲追上来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站下,焦急地劝说:“勇士们都来了,
这样跑会被认为是不检点的。”

“那不是正好趁了你的心?!”佳楠愤怒地回过头怒视着颖莲,她丰满的胸
膛因剧烈的奔跑而从胸衣中鼓胀起来不停地起伏着,“这样你就可以有机会把我
赶走,做伪国母了!”

颖莲惊慌地退开两步,试图躲避公主海蓝色的眼:“不是的。我没有那样想
过。”

佳楠乒地一声坐倒在河边的草地上用手抱住头呜呜地哭。颖莲用手捏着自己
的裙摆不知道该怎样劝说。一阵清凉的风轻轻地吹过,草丛中一只肥大的蒲公英
顺着风扬起千万朵白色的小伞悠悠然地绕两个人的脚飞走。颖莲小心地弯下腰怯
生生地劝说:“回去吧,公主。女人是注定要嫁人的。嫁给全部族最勇敢的战士,
为他生一个可爱的女儿,得到他的爱护,是多好的事情啊。”

佳楠慢慢地抬起头,泪水无声地顺着腮边滑落:“我宁愿像你那样,有一个
自己心爱的人。”

颖莲温柔的笑容慢慢地消失:“我也是要跟着公主出嫁的。”

佳楠冷冰冰地回过头,凉冰冰地注视着她:“不。你不会。”

颖莲焦急想说些什么来辩解,却被人打断了。“勇士们马上就要参观城堡了,
你们两个不要呆在这里。”

佳楠的脸一下变得铁青,她霍地站起身来对着说话的贵妇人怒目而视。鸾娘,
母亲曾经的侍女,现在的代夫人。鸾娘站在树林外面的草地上,她的身边站着一
个身穿白衣的女官。只要她一声令下,那个看似文弱的女官就会施展法术将佳楠
擒下来送到后山上高高的塔楼里。他们,她和父亲,都知道只要有一丝空袭,佳
楠就会用歌声杀死鸾娘。他们没给她那个机会,甚至在她还幼小到不知道母亲被
流放的年龄也没有。佳楠慢慢地收回目光,重新凝视身边的蒲公英。光秃秃的蒲
公英随着风瑟瑟地摇摆着,看上去是那样的单薄。

“快一点!”鸾娘的声音猛然间拔高。

“是!夫人。”颖莲大声地回答着边用手拉起公主。佳楠倔强地仰起头来唱
歌:“父亲送给我一只美丽的金丝雀、、、、、、。”鸾娘身边的女官不动声色
地在竖起防护的屏障。鸾娘看着佳楠大声地唱歌、骄傲地离开,然后,她挺直了
胸膛迎向从城堡中走出来的勇士们。长长的裙摆随着她的转身在青翠的草地上飘
逸地铺开,裙上镶嵌的金珠玉石在明媚的阳光的照射下向四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不用介绍,大家就猜得出眼前的贵妇身份。武士们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鸾
娘认真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人:“只来了九个?”

“善林部落的勇士毕阳醉倒了。”巡礼官回答。伏在地上的勇士们哈哈地笑
起来。

鸾娘皱了皱眉问:“青甲武士,你为什么不笑?”

“我不喜欢喝酒。”覃生回答。

鸾娘紧紧地盯住覃生的脸,似乎是要看穿他的心。覃生面色祥和,无畏代夫
人的注视。鸾娘轻轻地张开双唇,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向覃生说:“饮酒不醉,
其心不诚。”覃生在急切间找不出什么恰当的语言来回答,一时间不由得怔在那
里。“起来吧。”鸾娘挥手示意所有的武士,“难得十个部族的勇士集中在这里,
我带你们在城堡里转转吧。”说着话,她用眼角瞟一下女官峙正。峙正跟随她多
年,自然了解她的心意,便将双手拢进袖子里。

武士们只觉得眼前翠绿的缠足草上卷起一波不起眼的漩涡,然后,一道靓丽
的闪电从蔚蓝的晴空中直击而下,嘭地一声在眼前炸开,熊熊的烈焰立即将他们
与夫人隔开,然后,代夫人端庄地转身,扬起身后飘逸的裙摆沿着河边向后山走
去。铋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考试开始了么?”

覃生嘿嘿一笑:“牧歌山火杜鹃峙正的考试,对武夫来讲是个大难题啊。”

铋铮嘿嘿一阵冷笑:“你不是武夫么?还是说,你成了九州第一位魔武双修
的天才?”

“魔武双修的人在这个时代多得很呢。”覃生凝视着火焰想看透些门道,
“只要有钱,买一些带魂印的兵器盔甲就好了。”

赤焰在一旁憋不住了:“魔武双修的高手我昨天还见到一位。”覃生和铋铮
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他,赤焰有些心虚,但见所有的武士都在用轻蔑的眼光注视
着自己,脸便红了:“他在我们蛮族中大大的有名,就是歌行者旦泽!”覃生和
铋铮听到旦泽的名字便转过头去继续研究火焰,火焰的另一侧,鸾娘和峙正越走
越远。铋铮霍地从背后摘下紫金刀对着火焰猛力劈出,一股强劲的风呼啸而出直
扑入火焰,火焰受了风的侵袭扑簌簌一抖,与瞬间出现一个漩涡。铋铮纵身一跃,
趁着漩涡未熄,便从火焰的中心炸了过去。他回头对着其他武士挥了挥手:“在
下先走一步了。”话音未落,却见火对面的七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身后,
铋铮好奇地转过头,却发现赤焰正在自己的前方向着鸾娘追去。铋铮的脸一下变
成青色,他没看到那个人是怎样穿过烈火的。还没等他发问,余下的武士都学着
他的样子或掌劈或刀砍,瞬间追了上来。铋铮直气得脸色发青:“一群懦夫!”
未等他话音落地,覃生长啸一声拔地而起,硬生生越过高达两丈的烈火,在致高
处双臂一展,人又如大鸟般轻盈滑过铋铮和赤焰,稳稳地落在峙正身边回头对他
一笑:“未必都是啊。”

峙正转过头来看了覃生一眼,覃生只觉得一股浸透心脾的寒意从她灰蓝色的
眼中直扎入自己的心底,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赤焰伸了伸舌头:“哟,挺可怕
的呢。”覃生望着赤焰从自己的身边跑过,没有说话。铋铮走上来问:“他是怎
么穿过火焰的?”覃生突然裂开嘴笑了:“他是你在第二轮的对手,问我做什么?”
铋铮脸色微变:“也用不着这么幸灾乐祸吧?”覃生抱拳施礼:“承让。”说完
他哈哈大笑着追上前去。铋铮冷冷地哼了一声:“一个装疯卖傻,一个故作潇洒。
遮遮掩掩的,都是懦夫!”

“这间屋子,是长天部族第一位首领捍天住过的。”鸾娘缓缓地回过头来注
视着九名武士。九名武士都没有说话,只是不眨眼地仰视着屋子里的每一格角落。
鸾娘明亮的双眼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滑过,全都是贪婪。这就是长期和平带来的结
果。富有的人每一天都渴望更加富有,贫穷的人希望有一天能够不再贫穷。这些
武士每天起早贪黑地修行、训练,为的就是能在部落中取得更高的位置,得到更
丰厚的待遇。现在,他们在自己的部族中已经走到了顶点,没有比长天部落的首
领宝座更能让他们动心的东西了。为了这个座位,他们将在十天里相互厮杀,然
后娶一个命中注定要嫁给首领的公主。再然后,他们会想办法把那个公主废弃,
把自己喜爱的女人扶上首领夫人的宝座。这种轮回,一代接着一代地演出,整整
演出了八百年。鸾娘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公主是不值得同情的。那个只会躲
在塔楼顶端的屋子里偷偷哭泣的女人不值得同情。她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这个
部族的公主,享受着千万人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这个部族从首领到长老、从武
士到农夫,都要靠自己的汗水去换取自己的食物,靠自己的辛勤去步步高升。只
有公主不是,公主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享受荣华富贵,在她的父亲丧失权势和
地位之后,还可以做下一任首领的夫人。所以她们为自己天生就可以富贵而不知
廉耻地骄傲,为自己天生就可以不劳作、不流汗、不必讨好别人——即使,那个
人是她的首领父亲,即使,那个人是她的首领丈夫——而无耻地自豪。失宠,是
她们不经世事的原因,是她们盲目骄傲的结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拿的东西。

“多谢夫人款待,不知晚辈们是否有幸能一睹公主尊容?”

鸾娘转过头去看覃生,这个年轻人长得很白净,眉、眼、唇上都挂着亲切的
笑容。“看够了,就回去吧。”鸾娘冷冷地回答他,“你们不需要见到公主。”
你们,不需要见到公主。因为我奋斗了一生才得到代夫人的位置,而那个不经世
事的丫头,生下来就是正牌的首领夫人!我不会让哈萨把牧歌城堡让给你们中的
任何一个人。“送客。”鸾娘觉得一股闷气沉沉地压在胸口上,她拼命地吸气,
白嫩的胸在胸衣的束缚下激烈地起伏。勇士们感觉到她身上突然爆发出强大的磁
性将自己的咽喉紧紧地扼住,让他们难耐呼吸。鸾娘炽烈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身
上滑过,这些猪!她想冲上去撕烂他们的眼眶把他们恶狼般的眼球扯下来丢在地
上践踏、揉碎。她不想再见到这些人,她只想冲出去大喊。峙正对巡礼官挥了挥
手,巡礼官躬身施礼,将武士们带出门外。鸾娘猛地揪住自己的衣领拼命拉扯,
随着呲地一声碎裂,丰满的乳房从华丽的衣衫中挣脱出来微微地振颤。凉冷的风
扑到她洁白的肌肤上,浸润她的喉头。鸾娘蜷缩着蹲向地面,喃喃地呻吟:“没
有人,没有人能抢走我的东西。没有人。”

峙正伸手轻轻地拍打她的背,直到鸾娘颤抖地哭泣起来:“没有人能夺走你
的东西。”她轻声地劝慰。听到她温柔的劝说,鸾娘哭泣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她向前一倾,将自己灼热的身躯完全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放心吧。六百年来的雉野血脉,六百年前这个家族里所有无耻的女人!是
不佩夺走你的位置的。”峙正低头盯着匍匐在石板上抽噎的鸾娘轻声地说,“祥
玉用她那下贱的身体换取来的奢华和荫蔽,要到此为止!”

鸾娘的双眼一亮,她从地下跳起来揪住峙正的衣领低声地乞求:“怎样,怎
样才能让她消失?”

“弑魂。只有弑魂才能消灭雉野一族。只有雉野一族才能同时操纵明月和孪
月魔法,只有祥玉的血脉才能将人的灵魂和肉体分离开。只要那个贱女人的血脉
断了,弑魂歌失传了,你就可以正式登上首领夫人的宝座,终生享受国母的待遇。
而你的女儿才有机会成为下一任国母。”

鸾娘怔了怔:“弑魂是她的法术,我可不会呀。”

峙正轻轻地扭动腰肢挣脱鸾娘的手指,慢慢地围着她绕圈子:“弑魂歌是她
的拿手法术,但同时你也不要忘记,长天部族八百年的历史中,至少有三位首领
是死在自己夫人的歌声中的。燕语莺歌断肠曲,凤枕龙床召魂来。这也是哈萨大
人废黜洁纶的原因,不是么?”

“要我去挑拨下一任首领废黜佳楠么?”鸾娘一边用破碎的衣衫勉强遮挡住
丰满的乳房,一边大声地说,“我不要下一任首领!从六岁起,那个自称是我母
亲的婆娘就训练我怎样才能到牧歌城堡来做洁纶的女佣、随着她出嫁、在想方设
法地勾引首领上床。”鸾娘一把捉住峙正的衣领:“为了坐上这个位置,我花费
了整整三十五年。我做了多久?三年,不足三年而已。还是个代夫人。我的女儿
要跟着哈萨一起被流放到长天部落最偏远的山区,在哈萨死后才能回到牧歌山来,
‘乞求’!那个没有教养的佳楠‘赏赐’给我们母女一片可怜的牧场。她做过什
么?她为了失去而哭泣过么?没有,她从来不懂得出卖尊严、出卖肉体、甚至出
卖灵魂的无奈和伤心。她因为获得而笑过么?没有!因为她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
就有人为她摘星、揽月。她活过么?更没有!她在渴望跟某个乞丐上演海枯石烂
的爱情故事!十万枚金币,让那个贱婢消失!”

“二十万。”

峙正把鸾娘痉挛的手指从自己的颈上搬开,并向她逼近了一步:“消失,不
可以。她要死在这个城堡里。否则,族人们质问起来,你吃不了兜着走。而想让
她不被追究地死去,只有你一个人做得到。”

鸾娘的眉皱起来:“你想让我学那该死的弑魂歌么?只有十天,怎么来得及?”

“只有孪月巫师才能同时操纵明月和暗月魔法,才能让人的精神和肉体分离。
这是公主一脉可以做首领夫人的唯一原因。弑魂歌,不是你能学的。”

鸾娘向后退了一步:“那怎么办?”

“逼她。”峙正一字一顿地说,“逼疯她、逼死她、逼得她走投无路用孪月
魔法分离她自己。逼她驾驭自己的灵魂,去找一个海枯石烂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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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4-12-03
第二章
2

“弑魂歌到底是什么东西?”从牧歌城堡出来,赤焰拉住覃生死活不放他走。

覃生被他扯住衣袖走不脱,只好向他妥协:“你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行!”赤焰顿了顿又补充道,“别太贵了。”

覃生翻起白眼来:“秦香楼,流水花烛宴。请不起就把你的脏手拿开,别扯
坏了我的袖子。”

赤焰的脸涨得通红:“那,那得多少钱啊?”

覃生不高兴起来:“赤焰,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为人,想拌猪吃虎,你也得
找铋铮那样自以为牛逼得不得了的人。我,我是庆水部落的覃生,你撅一撅屁股,
我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惹火了我,先到公主那里去告诉她你在家里偷偷地养着
七八十个姨太不说,而且每天至少逛八个窑子。”

赤焰的脸吓得煞白:“瞎说八道,哪有那样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怕她的弑魂歌?”

赤焰急得两只眼球从眼眶中暴突出来:“她一唱歌你就死,谁不怕呀?防贼
还伤神呢,何况是枕头边上的?”

“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请,还是不请?”

“请。多少钱都请。我就是让你告诉我多少钱,钱不够,当裤子我都请你。”
赤焰用力地拍了拍胸脯。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可你也得给我个进当铺的时间对
吧?在牧歌山吃霸王餐,会被取消参赛资格的。”

覃生向地下吐了口唾沫:“呸,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就是在乐土逛窑子,
俩人二十枚金币也足够了。”

“哦。”赤焰松了一口气,然后小声地问,“你去过乐土?”

“没。我们跟乐土可是敌对的。”覃生边向秦香楼走边说,“这弑魂歌呀,
说来话长。早在六百多年前,长天部族在首领开达的率领下与合番草原开战。当
时的首领夫人是孪月巫师,她的名字叫祥玉,号雉野夫人。因为她独自一人穿过
敌阵,并化妆成艺妓在雉野县为人族皇帝秋海献舞,用弑魂歌刺杀秋海与堂上。”

“哦。”赤焰张大了嘴巴,“那还不被乱刃分尸呀?”

“你呀,不怪别人瞧不起你。”覃生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一点出息都没有。”

“我说的也是实情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打败仗。这杀了人族的皇帝,
我们的首领夫人也被乱刃分尸,甚至先奸后杀,也是有损国体呀。”

“哼。”覃生轻蔑地望着赤焰,“只有你这种粗人才会被先奸后杀。祥玉夫
人以歌声夺魂,当庭的人族将军、大臣、秘道士,没一个人看得出皇帝是遭了暗
算的,都以为是暴疾而亡。祥玉夫人便在一个小小的雉野阵,连续十天刺杀了六
位人族高级将领。人族大惊,当即退兵。知道他们当年在史书上写的是什么么?
‘帝秋海伐蛮,行雉野,遇天怒,帝殇。’天怒!”覃生晃了晃脑袋,“可见弑
魂歌威力之一斑。”

“那,那你我要是被公主对着唱一下,不也‘天怒’、‘帝殇’了?”

覃生神秘地一笑,抬腿跨过秦香楼的门槛高声叫嚷:“肖天部落英雄赤焰到!
好吃好喝端上来,好琴好舞演上来,好男好女送上来!”

赤焰一把捂住他的嘴:“瞎喊什么?男的我可不要啊。”

“没情调。”覃生也不去理他,大踏步直奔厅堂,寻一处最大的单间走进去
当中坐下,“来来来,赤焰,从明天起,我们可就不是兄弟是敌人了。今天让我
们一醉方休!”

赤焰在他对面坐下:“好好好,不过你可得跟我讲清楚弑魂歌呀。”

覃生听了这话,甩手将菜单扔给走进来的姑娘:“爱吃什么随便点,我来给
赤焰英雄讲讲清楚。赤焰,弑魂歌的故事,我可以给你从日升讲到日落,从日落
讲到日升。但是,你怕也好,不怕也好。直说吧,是毒药,你不能眨眼,只能一
口吞下去。不娶会唱弑魂歌的公主,就不能进牧歌城堡;不进牧歌城堡,就没有
王权。”覃生重重地拍一下赤焰的肩膀,“老弟,想想清楚。你最大的敌人不是
公主,是铋铮。公主么,小女孩子家家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还会什么?啊?铋
铮可不是这样的。铋铮会五轮刀、黔伤拳、天灵棍,都是了不得的功夫。你,”
覃生指着赤焰的鼻子笑起来,“第二轮就会遇到他,真不幸啊。”

“你不是也要跟他打,又幸灾乐祸了?”赤焰干涩地咽下一口唾沫,忿忿不
平地说。

正说话间,覃生身边的女孩子伸手推开后墙上的两扇落地长窗,一阵清爽的
风带着郁郁的花香吹进来,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到神清气爽。覃生和赤焰都
是久闻秦香楼的雅号,这时候便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只见一道弯弯的流水沿
着窗棂缓缓流淌,一条五尺长、三尺宽的小帆船正顺着水流徐徐而行。船到窗前,
一个身高不足三尺的河络孩童夸张地抛下一只纯金打造的三棱锚,船微微地震动
一下便停止了前行。几个侍席的姑娘挽起裙走过去将雪白的足踏入清澈的溪水,
水中徘徊的红尾便滑过来用蛇一般缠人的身驱绕她们嫩嫩的肌肤。水映夕阳,鳞
波闪闪,女孩子们从喉咙里发出脆生生的笑,一时间让两个粗壮的勇士看得呆了。
赤焰干涩地咽下一口唾沫:“我说,比武大赛之后,就要迎娶公主了。这样,好
么?”

覃生嘿嘿一笑:“就凭你?别做梦了。”

赤焰不高兴起来:“嘿,你别瞧不起人。凭什么你行,我就不行啊?”

覃生把目光从仕女修长的玉腿上赚回来落到赤焰的身上:“你是真糊涂,还
是假糊涂?首领争夺战,第一轮是循环赛制。每人每天打两场,九场比赛下来,
胜率最高的四个人进行淘汰赛。十个部落里的十名勇士,谁最有夺冠的可能?你、
我、铋铮。剩下的人,都是白给。你们俩第二轮就照面。谁赢谁输呀?送一场?
剩下的比赛中只要有一点闪失,就是输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无论你们谁输
二,我都会跟你们拼命。首领争夺战在历史上,还没有输三能进入决赛的先例。
而我就不同了,我只要前七场全力获胜,剩下的两场,我可以不出全力,只要绕
着场子跑不被打倒就行。逃跑容易打人难,你们想打倒我,不出全力是不行的。
这样在接下来的决赛中,我就以易待劳,将你们逐个歼灭。”

对战场次一出来,赤焰就想到了这种结果。这时候被覃生毫不掩饰地摊到桌
面上,虽然是事实,可以让他老大的不高兴。赤焰伸手抓起一片牛肉丢进嘴里咯
吱吱地嚼。覃生把头探过桌面,把脸凑到赤焰的眼皮底下:“还想不想听弑魂歌
的故事呀?”“听。”赤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蜷缩了一天的胸膛挺起来,劈
手抓过酒壶咕咚咚一饮而尽,先前萎缩的神情便一扫而空,“*** 花了我这么多
钱要菜要酒要姑娘,说一通抑郁老子的话就想蒙混过关?没那么容易。首领宝座
不是纸上谈兵来的,打败铋铮那种草包,不像你说的那么难。”他伸手敲敲自己
的脑袋,“只要开动这里,他铋铮连比赛的门槛都找不到就让他回家去。”

“噢?”覃生哈哈大笑,“长天部族最狂妄的人果然不是铋铮,是你呀。”

“老子是有本钱的狂妄,跟你的阴险毒辣和铋铮那个纸老虎不同。”

覃生端起酒杯来向桌子周围的侍女们瞪起眼睛来:“来来来,陪赤大英雄干
杯!看看,哈哈,看看这位嘴上的英雄是牛皮吹得响,还是酒杯摔得响。连这里
的姑娘都喝不过,用嘴去打赢铋铮啊?”

“想灌醉我,你还嫩了点。”赤焰斟满一杯酒,又咕咚咚地喝下去,然后啪
地将酒碗顿在桌子上,“这个首领我当定了。现在你就跟我说说,怎样才能不受
弑魂歌的影响?”

“所谓的弑魂歌,不过是孪月巫师借助明月、暗月的分离力量将人的精神和
肉体分开。与其说是难于抵挡,到不如说是无迹可寻的暗杀术。你最怕的,是因
为暗杀你的将是你的老婆,而不是别人。而且,你不但不能不娶她,更不能不跟
她上床。因为这个部族需要那个女人的血脉,孪月巫师的血脉,来继承这种可以
杀害自己首领的暗杀术。”

“这个我知道。我们肖天部落有一句俗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怕有
人暗杀我,就怕这个人天天跟我同床共枕。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没有防备的措
施就冒然来争夺首领宝座的。”赤焰给覃生满上一杯酒,“哈萨首领,心狠手黑。
当年跟他一起参加首领大赛的各族英雄,杀的杀、逐的逐,唯一活命的一个,就
是你们庆水部落的长老。据我所知,他能够活命的原因,就是在十九年前亲口告
诉了哈萨防御弑魂歌的方法。”赤焰抬起眼皮扫了覃生一眼,“如果是你夺取了
首领的宝座,赤焰这颗人头不用你取,双手奉上。如果是我得了这宝座,庆水长
老的位置,你想要还是不想要?”

覃生夹菜的筷子停在了空中。屋子里的空气骤然间变得沉重,压得那些陪酒
的侍女透不过气来。

酌严走进一家酒店,靠着窗户坐下去。铋铮挥舞着长刀劈开烈火的样子在他
的眼前不停地闪现,赤焰如同影子一般跟随着铋铮在火光中一闪而过的情形更让
他触目惊心。赤焰,是他第一轮的对手。早在千石山的时候,长老就告诉过他,
铋铮是长天部族公认的第一勇士,遇到了一定要小心。但那个人是有弱点的,骄
傲。只要能让铋铮骄傲、轻敌,自己未必就没有机会。但是,现在的酌岩认为,
赤焰是比铋铮更加可怕的对手。赤焰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而实际上却是拌猪吃
虎,阴险狡猾。怎样对付那个人?酌岩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用的办法,便招呼店
家上一角酒、一盘牛肉,自斟自饮起来。两杯酒下肚,酌岩重重地叹出一口起来。
自己怎么这么不巧,第一轮就遇到赤焰呢?如果是第二轮的话,以最快的速度解
决掉自己的对手,比赤焰早休息就好了。或者,赤焰在第一轮比赛中受伤,自己
就可以轮空进入下一轮。想到这里,酌岩笑了,端起杯来仰头干掉。自己还是提
防不要被赤焰打伤吧。事实上,除了循环制的最后一天,参加首领赛的人很少会
受伤。谁都不愿意打伤对手,然后让别人在下一轮轮空。赤焰第二轮的对手是铋
铮,酌岩心中一动,如果自己故意输给赤焰,让赤焰有足够的休息机会,那么赤
焰是否会伤了铋铮呢?酌岩相信,每一个参加大赛的人都在找机会让铋铮失去战
斗力。为赤焰保留体力,无疑是借刀杀人的上上策。想到这里,酌岩又踌躇起来,
拱手送给赤焰一胜利,那就意味着自己要在剩下的比赛中更努力地去战斗。到底
是给铋铮制造麻烦有利,还是努力打败赤焰更有利呢?正在犹豫不决之际,一个
含混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问:“这位勇士,能挤一挤么?”

酌岩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抬头观望。却是店里挤满了人,一个穿着深褐色披
风的旅人要跟自己同席。酌岩随便地点点头。牧歌山的首领大赛到底吸引了长天
部族和其他部族多少看客,谁都不知道。人族、夸父、河络,都派出精干的官员、
武士、秘道家来探听新首领的底细。旅行者见他点头,便道过谢在对面坐下,并
伸手摘掉披风的帽子。酌岩见他一头银灰色的长发,一双瘦削的手,竟然是羽族
的。这到让他吃了一惊。长天部族跟苍茫山的翔翎羽刚刚打过一场大仗,停战还
不足两年,这个羽人就敢上牧歌山,是来增进友好的使者么?到不是需要自己操
心的事情,想来有好多牧歌城堡的术士在盯着他。好在是五月,酌岩又想,不然
这些羽人呼呼啦啦地满天乱飞,牧歌山可受不了:“从苍茫山来?”

羽人微有些迟疑,抬头看了酌岩一眼才回答:“乐土。”

酌岩有些惊讶:“东海乐土?”

羽人点点头。

“长天部族跟你们可是敌对的。”

羽人耸了耸肩膀:“是长天部族跟乐土敌对,乐土可没有跟长天部族敌对。”

酌岩点了点头:“不错。”

羽人见他同意,便笑了:“何况,没有人是乐土的人。”

酌岩发现他笑的样子很好看,也很眼熟。羽人的一双眼弯弯的,洁白的牙齿
闪闪发光。“乐土怎么样?”酌岩一边思索着在哪里见过这个羽人,一边压低了
声音问,“听说那里只有三种生意:赌博、嫖娼、买卖奴隶。是富人享乐的天堂、
穷人赚钱的天堂。”

羽人裂开嘴苦笑了一下:“胡说。那里是富人的墓地、穷人的地狱。”

“那怎么会叫乐土?”酌岩觉得他在骗自己。

“因为那里只有三种买卖:赌博、嫖妓、买卖奴隶。”店家给羽人端上半角
酒、一盘醇树叶。羽人精心地挑了一片看起来最肥嫩的醇树叶放进嘴里,只嚼了
一口就皱起眉来。他抬头看了看酌岩,又不好意思吐,便勉强就着酒咽下肚子去。

酌岩笑了:“牧歌山上少有羽人出没,你吃不到正宗的醇树叶也是有的。”

羽人跟着笑了,他伸出手来:“盘。”

酌岩跟他握了一下:“酌岩。”

“千石部落的酌岩?”羽人好奇地张大了眼。酌岩笑着点了点头。羽人拿起
自己的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幸会。”他悠闲地夹起另外一枝看起来很肥大的叶
子塞进嘴里并悠闲地问:“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酌岩把凑到唇边的酒杯停下来,两眼一眨不眨地盯住盘:“你不知道?”

盘咧开嘴笑了:“你看呢?”

“千石不是什么有名的部落,乐土人也没有多管闲事的毛病。你既然知道我
的名字,就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比赛。”酌岩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
“依我看,你是在找我。”

“我不是在找你。”盘将最后一个“你”字咬得很重。然后他放下手中的筷
子诚恳地盯着酌岩的双眼,“我是在找买家。”酌岩抓起一片牛肉扔进嘴里慢慢
地嚼。盘知道他不会发问,便自己说下去:“我有一件你们十个人都想要的宝物。”
酌岩心下有些吃惊,他想不出除了长天部族的首领宝座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是他
们十个人共同想要得到的。但他知道这个叫盘的乐土人不会让自己猜闷,所以他
依旧没作声。盘知道自己碰到了一个精明的买主,但他并不担心,只有真正聪明
的人才会出最好的价钱:“定魂玉。可以抵御弑魂歌的定魂玉。”

酌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倒是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世界上有什么能抵御
弑魂歌的宝物。”

“借一步说话?”

酌岩左右无事,便跟着他走出酒店,向城堡外面走。牧歌城堡的外面是青翠
的山林,羊肠小路或向上通往玉剑峰的断崖,或向下探入不见底的深渊。盘披着
宽大的风衣毫不迟疑地在林子里绕来绕去,看得出对这一带的地形轻车熟路。转
了几个圈子,迎面突然出现一间残破的草棚,棚前居然竖着一根旗杆,上面写着
一个斗大的“酒”字。酌岩一愣,四下里张望却是不见人踪。盘回过头来一笑:
“这是给上山打猎的人歇脚的地方。”

“你对牧歌山到是比我更熟悉呀。”

“我是生意人。”盘认真地回答,“这是我应该做的。”

酌岩跟着他走进去,草棚虽然残破,却摆着十几张桌子,看得出在狩猎季节
会很繁忙。店家见到盘,便提上两角酒,一盘醇树叶来。盘又叫了一盘薰獐肉给
酌岩,然后咧开嘴笑笑:“我就不饶圈子了,先简单给你介绍一下定魂玉好。”
他提起酒壶来给酌岩和自己满好酒,“弑魂歌之所以有名,并不是因为它本身是
什么了不得的法术。而是因为长天部族的每一位首领夫人都必须修习的魔法。用
动听的歌谣召唤星辰的力量来夺取人类的性命,唱歌的又是千娇百媚的国母,弑
魂歌的名声就这样被传开了吧?”盘抬起头来盯住酌岩的双眼,让他对自己将要
说的话产生足够的重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六百年来,至少有三位长天部
族的首领是被自己的夫人在枕边唱死的。而我所带来的定魂玉,就是用来保护精
神不被星辰的力量强行从肉体中剥离的宝物。”

“你说你是从乐土来的?”酌岩的双眼眯成一条缝,“我可从没有听说乐土
有行骗这种生意呀。”

盘迅速地扭头向四下里张望,在确认店家不在之后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将身
体倾斜过桌面把嘴凑到酌岩的耳根下面说:“洁纶在乐土。”

酌岩的瞳孔豁然张大,握杯的手一抖,酒水泼出来洒在他的裤子上。酌岩低
下头用心地将酒水擦干才开口:“你是说,长天部族的首领夫人亲自将破解弑魂
歌的要诀告诉了你?”

“我是说,我拿到了洁纶被驱逐的赃物。”

“她是因为偷了哈萨首领的定魂玉而被驱逐的?”

盘用力地点了点头。

酌岩先是吃惊地望着盘,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到握在手心里的酒杯嘡
啷一声掉在桌子上,杯中的酒全部流淌出来顺着桌边滴滴嗒嗒地落到地面,才勉
强控制住自己。他用手摸了一把脸抬起头来:“我想起你是谁了,你是翔翎羽族
的右卫统领盘申豹,在滞牙山中了我一枪摔下悬崖。”他见盘根本没有否认的意
思,不由有些迷惑,“没死?”

盘点点头:“我被翔翎驱逐了。现居乐土,我的名字叫盘。”

酌岩伸手将桌上的酒水扫到地面上去:“听着小子,我不在乎你是羽族的奸
细还是乐土的骗子。我不相信你说的定魂玉能够抵御弑魂歌的鬼话。而且,就算
定魂玉能够抵御弑魂歌,凭你的本事也不可能从洁纶夫人的手里拿到那块玉。所
以,你最好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然后再说说你能做什么。我相信,你冒着生命危
险来跟我接触,不是为了空口白牙说瞎话。”

盘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酌岩:“弑魂歌,只是分离人的精神与肉体的一种
法术。而定魂玉,就连死人的魂,也能给定在尸体里。虚荒相克,虚荒生出的万
物必然相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弑魂歌也不是。听得出,你对
洁纶夫人很尊重。我承认凭我的本事,是无法从她的手里拿到任何东西的。但你
不要忘了,乐土是一个复杂的地方,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是不能在那里生存的。”

“你的一技之长是什么?”

盘竖起两根手指,指尖上挑着一个圆滚滚的皮囊。酌岩的脸色一变,一把夺
过皮囊揣回怀里:“放着羽族的统领不做却要做小偷,什么出息。”

盘并不在意,随手拿起酒壶来给酌岩满酒:“洁纶刚到那里,可过不上首领
夫人的生活。但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女人成功的捷径就是利用男人。当然,没
有长天部族首领的宝座,以她的年龄带着弑魂歌想在乐土靠男人是不可能的。所
以,她向乐土最有实力的男人渡云天献上了从哈萨那里偷走的定魂玉,以换取信
任。”

“哦?”酌岩向店家招手,“添一角酒。”

盘拿起自己的酒壶为他斟上一杯:“六年过去,现在她终于有机会杀掉那个
人了。”

“用刀?”

“弑魂歌。”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洁纶夫人给了我一笔钱,跟我内外勾
结偷走那个人的定魂玉。”

“你趁着洁纶立足未稳,便急急地跑到牧歌山上来狠捞一笔?”

“乐土是冒险者的天堂,那里所有的快乐都是用钱来堆积的。”盘诚恳地盯
着酌岩的脸,不无感慨地叹息,“但是,只要有钱,我可以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堆
积快乐。不一定要老死在乐土。”他抬手指了指酌岩的鼻子,“你会给我钱的,
不是么?”

“嗯。”酌岩点头,“只要玉是真的,我为什么要在乎你从哪里得到了它,
又要到哪里去呢?多少钱?”

“三万枚金币和一句话。”

酌岩轻轻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哪一句话?”

“不要放箭,要活捉。”

酌岩的双眉一挑,把两锋利的目光投射到盘的脸上:“你,可以在五月起飞?”

“如果能在两年前做到的话,”盘轻声一笑,“我就不需要在这里兜售定魂
玉了。”

“对了,你为什么会没有死?”酌岩随口拖延时间,好给自己足够的思考空
间去考虑那句话的真实用意,“我记得当时你们全线战败,直到三个月后才重新
夺回了滞牙山。”

盘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终于他点了点头:“我被一位蛮族姑娘救了。她把我
藏起来,直到我军夺回了滞牙山。”

“然后?”

“然后,我要娶她为妻,族人们不但不能认同,反而要杀死她。”盘的手轻
轻地握成拳,轻轻地砸在桌面上,“我连夜杀了看守她的侍卫,带着她逃离了那
里。但是,我们处在战场的中心,两边的人都要杀我们。于是我们约定暂时分开,
这次我回来,就是为了接她走。”

“看起来,这个女人的身份不一般哪。即使战争结束了,你依旧需要我说一
句话。我不了解羽族,但我们蛮族人,是绝不会为了个人利益而出卖族群的。”
酌岩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很遗憾,我不会帮助一个有身份的蛮族女人跟一个羽
族的小偷去私奔。”

“你不要忘记,定魂玉是你娶公主为妻的唯一保证!”

酌岩回过头来认真地盯着盘的脸:“让我告诉你些什么吧。佳楠公主,是蛮
族的骄傲。我从六岁开始练剑,八岁猎狼、十岁搏虎、十四岁打败千石部落的第
一勇士。为的,就是娶佳楠公主为妻。我是蛮族的英雄,我的血液里流淌的是对
族人的忠诚。我不能理解,更不能认同你为了一个异族的姑娘杀害自己族人的行
为。我相信,只要我对公主罄尽我全部的忠诚和爱情,她是不会用弑魂歌来对付
自己的丈夫的。哈萨拥有定魂玉,是他的耻辱。因为洁纶偷走了定魂玉而驱逐首
领夫人,是他对夫人不忠的自我裁判。如果我当上长天部族的首领,我要做的第
一件事就是处决哈萨,迎接夫人回城。”

“如果,你做不成首领呢?”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跟你们哈萨大首领同
台角技的九个人里,唯一那个活到今天的,就是当年献玉的庆水长老厥山。所以
无论你是否能夺取首领的宝座,这枚定魂玉都能救你一命。而且,不要像对陌生
人那样对待一个差点被你杀死的老朋友。把胸脯拍得乒乓直响,把自己的人格标
榜得信誓旦旦。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怕救了不该救的人,动了不该
动的势力么?”

酌岩重新坐了下来:“谁?”

“颍莲,公主的侍女。”

第三章
3

颍莲悄悄地从公主的屋中退出来,快步跑到走廊尽头的窗前大口大口地喘息。
公主悲凉、无助的哭泣声已经听不真切,却依旧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甚至
越来越响,压得她难受。她伸出手扶着狭长的玻璃窗跪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清冷的月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照射到她的身上,把她起伏的胸膛、颤抖的双肩和
芊弱无助的手照成惨淡的青色,颍莲忍不住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双肩索索地发抖。
盘,你在哪里?她哭泣着问自己的心。他说他爱她;他说他要她;他说她永不放
弃,要她暂时忍耐,等着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接自己的,颍莲无助地靠在坚硬
的花岗岩墙壁上,无助地劝说着自己。

“颍莲,公主要洗脸。”珠莲推门叫她。颍莲慌忙地擦一把脸上的泪,站起
身去提水。珠莲回到屋子里,贴着公主的窗边坐下轻声地劝说:“别哭了,洗把
脸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不!”佳楠哭着摇头,“我宁可去死!”她突然从咬紧的牙关中嘣出这样
一句话。

珠莲笑起来:“什么死呀活呀的。没听说这世界上还有谁为了不当首领夫人
而自杀的。”她将自杀两个字说得很慢很清晰,以至于佳楠觉出些许异样,回过
头来看了她一眼。珠莲掏出一方绣着杜鹃啼月的手帕来为佳楠擦干脸上的泪水,
边轻声地说:“人挣不过命的。你生下来就是公主,就要嫁人。你没有选择夫君
的权利。”她轻声一笑,“何况,你的夫君一定是长天部族的首领。你依旧会住
在这个塔楼上,每天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多少孩子生下来
就挨冻受饿,多少父母要卖儿卖女才能活?”

“我不怕挨饿,不怕受冻。”佳楠的泪水再一次顺着面颊滑落下来,“再给
我讲一遍秋水叶的故事好么?我想听。”

珠莲叹了一口气,沿着床边站起来走到窗前用金须拨亮烛火把公主的目光吸
引过来才开始讲故事:“渡云天、秋水叶,日日两相望,夜夜长相思。这两句话
说的是人族公主秋水叶和乞丐渡云天的故事。渡云天是莽山人士,自幼出生在官
宦之家。父亲渡江雨是休国禁卫军统领,母亲蓝凤然是宰相蓝玉山的女儿,在王
宫中任公主秋水叶的导师。因为母亲的缘故,渡云天常常与公主伴读,两个孩子
青梅竹马,就这样长到了十三岁。渡云天十三岁那一年,人族内乱,为首的是太
傅许文生和大将军左丞恨。渡云天的父亲渡江雨抵御叛乱以身殉国,叛军攻占了
王宫,胁王发召,斩重臣蓝玉山、卓文华、刘兆恺等十六位朝臣。举国大变,蓝
凤然携子外逃,却在途中遇到追踪而来的军队,在雾海与叛军十三杀决战,虽然
将十三名武士尽数杀死,自己却也重伤不治。自此,渡云天便成了孤儿流落异乡
;秋水叶被软禁在宫中不能外出一步。”这个故事公主虽然听过几十遍,这时候
触景生情,又哭起来。珠莲将手帕递过去,佳楠正是泪浓,便将手帕打开整个铺
在脸上去擦。珠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指着手帕上的草杜鹃说:“这草命的杜鹃
还能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那万金之躯的公主却被关在牢笼中日日望着铁窗,夜
夜哭红双眼啊。”听了这话,佳楠哇的一声,将满腔的悲凉都化做泪水倾倒在珠
莲的怀中。珠莲抱着她的头轻声地安慰:“别哭了。”话音未落,她自己也跟着
公主哭起来,“我苦命的妹妹,那秋水叶至少还是被叛军关了起来,而你,却是
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关了起来呀。”佳楠只觉胸口一阵气闷,连哼都没哼便就此
晕了过去。珠莲缓缓地松开手把公主的头放在锦被上,站起身来冷冷地盯着佳楠。
佳楠圆润的面颊、丰满的胸膛、紧绷的臀部和修长、光滑的双腿,都是只属于孪
月巫师的。她们天生就可以吸取双月的精华修炼媚术和玲珑。她们的祖先究竟做
了什么!让上天对她们如此的眷顾?株连握紧了拳头,十根指甲深深地嵌入手掌
心里。血,便顺着她的指缝一点一滴的垂落到地上。她的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惊
呼,珠莲回头去看,却是颖莲被她残酷的表情吓到,端着给公主洗脸的温水索索
地后退。“你怕什么?”珠莲冷冷地问。

“没、没什么。”

珠莲提起自己血淋淋的手掌来,一边仔细地看,一边喃喃自语:“你可是有
战士资格的公主侍女,没见过血么?!”她愤怒地仰起头,黑亮亮的长发在烛光
的映照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滚出去!不然我就揭发你要逃走的事情!让首领
杀死你的小羽人。”

颖莲的手一抖,脸盆当啷一声摔在地下,盆里的水泼出来浸透了她的裙。

“滚出去!”珠莲声嘶力竭地怒吼着。颖莲仓惶地转身,仓惶地逃出门外。
珠莲回过头来望着昏迷的公主轻声地说:“看哪,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每个
人都在为自己想要的去出卖。”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掀开佳楠的衣襟,将公主光
洁、细腻的皮肤报漏在桔色的烛光下。烛火瑟缩地摇曳,将佳楠丰满的胸投射到
滑嫩的肌肤上的玲珑的影弄得颤。珠莲的眼中流露出难以自治的贪婪,她战兢兢
地伸出手,在佳楠挺拔的胸膛上惴惴地抚摸,佳楠的胸在她的指触到的一顺,骤
然间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便如天上的明月,皎洁、且多情。珠莲觉得一股柔和
的吸力从指尖愫地一下传到心窝,她的额头骤然间灼热起来,一股燥热的感觉从
心口直透到咽喉,让她忍不住张开唇,粗声地喘。珠莲轻声地惊叫,闪电般地缩
身、退却,乒地一声撞到了后面的桌子上。她惊恐地回身扶住摇摇欲坠的烛,然
后,她为自己的怯懦而惭愧得低下头、弯下腰、蜷缩在地板上。“我的手,很粗
是么?”珠莲将手提到眼前看了又看,那双手指节粗大,结满了茧。珠莲苦涩地
咧开嘴角,苦涩地笑起来,“在出生的那天,我的皮肤可是跟你一样的细腻、柔
软啊。然后,你受到术士的训练去养颜,我受到啊妈的训练去洗碗。你知道这是
什么样的幸福么?不用担心你的容颜你的肌肤你的衰老,是每一个女人,梦寐以
求的夙愿。你不懂得去珍惜,不懂得珍惜啊。还为了什么海枯石烂的故事去要死
要活。”她猛地从地下站起身,两步冲到床边对着佳楠赤裸的胸膛和光滑的小腹
怒吼,“你知道死!与活!不是你这种人配挂在嘴边的么?!你不知道。你不知
道啊。你只是首领斩杀了大臣之后寻找善心的工具,你只是在权贵的手心里喂大
的玩偶。”珠莲顺着床边坐下去,伸出手为佳楠扣起衣扣。她耐心整理着每一寸
衣衫、每一个褶皱、每一缕飘带,让公主的裙看上去华丽端方、俏丽并威严:
“人,总是要经过大风大浪才会成长的。就像秋水叶和渡云天一样。渡云天在失
去母亲之后,就成了孤儿。渡云天念念不忘青梅竹马的公主,每天勤学苦练父母
留下的武学书籍。没有时间工作,为了生活他沿街乞讨。十六岁的那一年,他终
于说动了东海边的城主和诸侯,一路杀回京师。”珠莲情不自禁提高了声音,
“渡云天斩杀奸臣与朝堂之上,营救公主在牢狱之中。叛乱结束了,百姓欢畅,
战士们要他们举行婚礼,让国家喜上加喜。祖宗的家法啊,人族陈腐的规定,规
定公主只能与世袭的贵族结婚,渡云天乞讨了半个国家有损皇族的威严。”珠莲
陶醉在自己的故事里,一手抚摸着公主柔嫩的面颊轻轻地哼唱起来:“渡云天、
秋水叶,日日两相望,夜夜长相思。真若有个人肯为我日日行乞,又在乎什么金
银财宝,又在乎什么权贵尊荣?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渡云天啊。”

“你也要去爱一个叫化子么?”一个平和的声音轻轻地问。珠莲的手一抖,
从公主的脸上那开,惶惑地站起身来不敢回答。峙正从袖子里掏出拇指大的玉壶
放在公主的鼻子下面轻微地晃动,直到佳楠的头向侧里一歪,沉沉地睡过去。峙
正伸手拍了拍公主的脸蛋黯然叹气:“天生尤物,我见犹怜啊。你不要忘记,你
是为什么才学人家做下女,为什么入宫的。”

“是。”珠莲低声地回答。

峙正用指尖挑起珠莲额头上悬挂的涕血石认真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这是你
的命根子,没剩几天了,千万不要忘记戴。不然公主就会看穿你的内心,在你篡
夺她的位置之前,哼哼唧唧地一唱,你就没命了。”

“是。”

峙正一把抓住珠莲的头发把她的身体乒地一声撞在墙上:“听你那淫荡的声
音莫不是也要找一个乞丐去嫁掉?!”珠莲沉默着没有回答。“是不是?!”

“是。”

峙正呆了呆,缓缓地松开手,把着株连的肩头让她转过来望着自己的脸:
“你受了多少痛苦?为这个贱婢夏天摇扇、冬天挡风。看着她绫罗绸缎,自己粗
布衣衫。她有珍珠翡翠玉石坠,你是木做金簪草做花。”峙正猛一甩手,重重地
抽了株连一个嘴巴,将她打得转了两个圈子摔倒在地上。珠莲的身体颤抖起来,
她愤怒地抬起头来,愤怒地盯着峙正。“记起了吧?挨打。受饿。没有衣衫,光
着腚在大雪里拾柴的滋味?恨我么?恨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以一身大好才
华却干做奴婢,全是为了你好。还有,渡云天的故事你讲了两年,也该讲够了。
今天我是特意来告诉你故事的最后结局的。”峙正掏出一块绣着杜鹃的手帕擦了
擦手,“到了公主最后崩溃的时候,你可以告诉她。让她疯,让她死。”珠莲默
默地注视着峙正的嘴。峙正轻蔑地一笑,“秋水叶是在朝堂上撞柱而死的。渡云
天却没有跟着公主去死,他刺杀了所有反对他们成婚的城主和大臣。然后,那个
男人和普天下所有的势利小人一样!逃走了。在苟延残喘的岁月里,他丧失了忠
贞、爱情、和荣誉,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他,去了乐土。在那里倚仗
自己千载情圣、万年情痴的名声,以允吸女人的乳房为生。”

珠莲猛地从地下跳起来,张大了双手去撕峙正的嘴:“他没有!”

峙正劈面抽了她两个嘴巴,接着挥起拳头有条不紊地殴打珠莲身体上每一处
柔弱的地方,直到打得她跪卧在地下,艰难地喘息:“渡云天,早在六年前就成
为乐土第一大豪,花中的恶鬼、色中的魔王。乐土里所有好看的女人,都会被献
给他。告诉你一个秘密,洁纶,稚野夫人的后裔,长天部族的国母,年过三十的
他人之妇,到了乐土的第一天就被渡云天招去睡觉了。”

“你胡说,我不信。”珠莲爬在地上哭起来,“我不要听。”

“爱情,是水中的月。看起来很美,捞到手里便碎了。”峙正抖了抖衣衫,
回头看一眼熟睡的公主,“这样的身子女人都会动心。渡云天就算是来到牧歌城
堡,也只有公主的戏。那个男人对任何一位公主,都有说不完的惆怅。凭你,还
不配对他相思。如果不能自矜,就想办法先做公主,然后到乐土去勾引他。”峙
正离开公主的床边向门外走,经过珠莲身边的时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屁股,“你
毕竟是蛮族战士出身。女人的身体并不是嫩就好,女战士的躯体也是别有一番魅
力的。不要小瞧自己。但是,记得先做公主。”

被拦腰斩断的后半身已经冰冷、僵硬,兔子的头却依旧扬起着。它用仅剩的
两只前腿在草丛中艰难地爬行,芊弱的、细嫩的肠子粘在地下被拉成一条直线。
它猛力地向着洞穴一蹿,失去后腿的身体却摔倒在地上。灰兔便斜歪在那里大口
大口地喘息。盘走上一步弯腰从兔子的胸前摘下定魂玉,它喘息的节奏开始变慢,
逐渐停止下来。失去光泽的眼由血红的颜色慢慢开始变白、再变成灰色,死死地
盯住只一步之遥的洞穴,怎么也不肯合拢。酌岩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往回走。
盘紧跑两步跟上来:“四点,只要你喊过那句话我就会把玉丢下来。”

“好。”

盘裂开嘴笑了,停下脚步来挥挥手:“四点,城堡后身见。”

酌岩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他不想再看这个羽人,哪怕一眼。他直直地跑下山
峰,跑到自己的寓所前用额头顶住了墙像那只兔子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那只靠
着定魂玉挣扎不死的灰兔让他想到了两年前同羽族打仗的日子。在战场上被斩断
了手臂、腿脚、甚至大半身的士兵们死命地向前攀爬,在泥浆里相互撕扯、纠缠,
直到被斩下头颅才肯停止。为什么,人类相互憎恨?灾难、饥饿和贫穷。千石部
落的长老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他:让人类停止相互憎恨的唯一办法,就是让
饥饿的人不再饥饿,让贫穷的人不再贫穷。能做得到么?酌岩问自己。他抬起头,
双月正在天空中交叉,明月被暗月掩住了一半,暗月则被明月照出清晰的剪影。
一种莫名的紧张突然从他的足底向咽喉蔓延,酌岩的两只眼睛暴涨起来,他的膝
盖微微下蹲,靠着转身的力量霍地一声把出腰刀挡在胸前。借着明月被遮掩的光
芒望过去,一柄宽约两尺的巨剑正插向自己的胸膛。酌岩大叫起来,两只瞳孔缩
成针尖大小死命地盯着疾驰而来的巨剑啪地一声切断了腰刀,噗地一声刺穿了他
的胸膛,哚地一声锭在背后的墙上。酌岩张大了嘴巴拼命地喘息,边伸出手来试
图握住长剑,并试图将剑从自己的胸口上拔出来。刺客缓缓地后退,剑,从酌岩
的胸膛中悄无声息地滑出来。酌岩将颤抖的手提到眼前看,手上的温热的血在朦
胧的月色下看不出颜色来。他从咽喉中勉强挤出一声笑:“嗨,嗨嗨。”然后努
力地想抬起头来看一眼刺客的脸。刺客向前踏出一大步,巨剑随着他的腰横摆起
来,嘭地一声砍掉了酌岩的脑袋。酌岩的头在地下滴溜溜地打了几个滚,然后从
半开的口唇中吐出短暂的一口气,合上了双眼。“看起来,你活得很累呀。”刺
客用风衣的下摆轻轻地擦拭一下剑身,悄末声息地转过一排民房消失在黑暗里。
天空中双月的交错结束了,银白色的明月终于从朦胧的暗月背后漏出完整的身影,
将皎洁的光辉从天空中散落下来,照射在酌岩的尸体上。

“平安无事喽~~~~~~!”远处的街道上传来更夫沙哑的巡夜声。“嗙!嗙嗙!”
更鼓在他的梆下有节奏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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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4-12-03
第四章
4

“腰刀是被剑斩断的。从伤口的大小来看,凶器应该是‘镞’,夸父族兽魂
武士用的防身兵器。剑长四尺、宽两尺、重六十七斤。”

哈萨缓缓地合上双眼,彻夜不眠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可求的奢侈。尤其是今年,
他几乎可以感觉到生命从身体里消失的速度在一点一点地加快。他无力地挥一下
手,郑克走上一步将他身旁的烛火熄灭,屋子便沉浸在一片黑暗里。七巧猛地张
开眼望向哈萨,巨大的厅堂竟然被它绿油油的眼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郑克从来
没见过如此明亮的虎眼,他下意识地退开半步,用手紧紧地攥住刀柄。七巧缓缓
地落下眼皮,并在眼睑没有全部合拢之前转过头用轻蔑的目光扫了郑克一眼,郑
克的脸一红,松开握紧兵器的手。

“冰封大陆的兽魂战士杀了酌岩?”哈萨缓慢地问。

“不是。”郑克肯定地回答,“前来观礼的夸父族人只有一位兽心长老和两
名护卫,他们一直呆在自己的行馆里没有出来。而且,现场发现了三个脚印,根
据脚印的距离计算,应该是一位身材很高的武士,蛮族、或人族武士。刺客最后
一个脚印的左侧是模糊的,这证明他在挥剑的时候使用了腰部和腿部的力量。‘
镞’对我们来说是巨大的,但对夸父武士只是防身兵器,他们可以轻易地挥舞,
而不需要借助腰腿的力量。”

“谁,能在一招之下杀死千石部落的第一勇士?”

郑克静静地望着自己的首领,过了许久才回答:“据我所知,整个牧歌山上,
包括前来观礼的夸父兽魂级长老在内,只有您一个人,能使出那样的雷霆一击,
刺杀酌岩。”哈萨的身体斜斜地歪在巨大的石椅中一动不动,生命的痕迹似乎已
经完全脱离了他的躯体。郑克在那一瞬间,甚至怀疑首领突然死掉了。但那只是
一瞬间的事情,郑克知道首领没有死,哈萨的身影纵然失去了活动的迹象,但依
旧有着帝王的威严和压力。“但,如果是一位杰出的武士和一位强大的秘道士配
合的话,就不好说了。秘道士可以引导谷玄的精神使酌岩在一瞬间失去力量,埋
伏在旁边的武士就可以用长剑斩断酌岩的刀再刺穿他的胸膛。”

哈萨正了正身体,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石椅的扶手:“比武大赛是不准许秘道
士观看的,各部落的术士依照惯例也并没有上山来观礼。那么,是城堡中有人跟
刺客勾结了?”

“有,一个人上山了。”

“谁?”

“英雄旦泽。”

“不可能。”哈萨简单地回答。

“据属下所知,旦泽魔武双修,又恰巧是谷玄术士。”郑克丝毫不为首领的
回答所影响。

哈萨想笑,但窗外双月的力量正在拼命地撕扯他的精神与肉体,他只是勉强
地咧了咧嘴:“魔武双修的说法,是在战争时期用来鼓舞士气的。魔属于精神,
武属于肉体。就像虚、荒不能相容而产生了大地和星辰一样,魔与武,是永不相
容的。旦泽虽然是谷玄术士,但他所谓的武力,只是靠勤学苦练才比普通的战士
强一点点而已。要他抡起夸父的宝剑来斩杀酌岩,他还没那个能力。何况,旦泽
上山是来为我治病的,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那件事。”

“多谢首领。”一个声音在门外的通道上响起。郑克向旁边退开一步,让出
参见首领的通道。巨大的木门被推开,旦泽大踏步地走进屋子里。他头上缠着洁
白的丝绦,身披天蓝色斗篷,腰间悬着镶金嵌玉的宝剑,昂首阔步地走到首领面
前用手一撩披风,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拜下去:“蛮族英雄旦泽,叩见大首领。”

郑克的脸变得难看,他本能地厌恶着旦泽的做作,于是转开脸去看窗外的月
亮。旦泽用眼角偷偷地瞟了郑克一眼,站起身来:“我刚刚去过现场。首领,我
以为这次的刺杀绝对是我们的某位英雄勾结流浪术士或者是收买了牧歌城堡的人,
做下的。”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去,“酌岩身为千石部落的第一勇士,不要说
是在我们蛮族,就是在整个九州也少有对手。没有人能在一招之内刺杀他。郑队
长分析得很对,当时的酌岩挥动了腰刀却无法阻拦那一剑,一定是受了魔法的制
约,以至于无法将力量灌注到腰刀上。刀,没有武士的力量,顽铁罢了。郑队长
说刺客在当场留下了三个脚印,并且分析了最后一个脚印是刺客使用了腰、腿的
力量。而我,则对第一个脚印更加感兴趣。那个脚印里面的小石块和尘土,是以
脚尖为中心向后扬散的。这证明那个脚印是脚尖先落地,而不是脚掌或足跟。对
一个武士来讲,想要发出速度,就要脚跟先着地,想要发出力量,就要脚掌先着
地。在那样需要全部速度与力量的时刻,武士却选择了脚尖着地,固然是因为他
知道酌岩将无力抵抗,更是,想掩盖些什么。”

“什么?”郑克冷冷地望着旦泽。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脸。”旦泽用十分严肃的目光十分严肃地望着
郑克,示意自己对案情的关注远远超过对郑克无礼的愤怒,“与要掉酌岩的命相
比,他更怕酌岩看到他的脸。”

哈萨的指尖忍不住跳动了一下,敲在石制的扶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你
是说,他并没有打算要掉酌岩的命?”

“我看,”旦泽见郑克张大了嘴巴满脸的惊奇,心中忍不住产生了一种强烈
的满足感,他挺起胸膛来在大厅正中央缓慢地兜了一个圈子才继续说下去,“他
的目的是让酌岩不能参加后天的比武,而杀掉酌岩则是意外的收获了。”

哈萨缓缓地开口:“你们去把余下的九个人都找来。”

“是。”郑克和旦泽同时回答。

哈萨看着他们走出门去,猛一张嘴,又喷出一口鲜血来。七巧从地下一跃而
起,伸出舌头来舔舐。哈萨的嘴角抽搐起来:“滚出去!”

七巧霍地张开血盆大口呜咽地叫了一声,两只碧色的眼直直地盯着哈萨,粗
壮的虎尾竖直起来抽在花岗岩铺成的地面上啪啪地响。哈萨先是一怔,接着,他
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沙哑,如同夜鹰在山林中的啼鸣。他边笑边抽搐着从椅子上
滑落到地面蜷曲着身体斜靠在石凳的腿上粗声地喘:“你这个吃人的家伙,二十
六年,算你白等了。”他拼命地张大了嘴呛咳起来,直到另一口血喷洒出来飞溅
到他的唇、他的须、他的手背上,才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
体回到首领宝座上轻声地说:“是的。六年前的那天,我中了洁纶的弑魂歌。每
一年明月和暗月交错的时候,我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被双月撕扯着向两边裂开。
然后,我的精神力就会一天天地外泄、被大地荒神吸收掉。在前几年,我曾经努
力地去拼,去拼命地想拢住自己的精神。可结果更糟。每一次我试图收敛精神,
洁纶的歌声都会在我的脑海里响起来。”哈萨轻声地喘息,七巧在他的对面静静
地注视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哈萨锋利的目光开始随着自己的喘息而慢慢变得
柔和,他轻声地哼唱起来:“爸爸给我买了一只蓝色的金丝雀,靓丽的羽毛如同
午夜的天空。”首领的声音沙哑,温柔的童谣从他的嘴里唱出来是那样的咿呀难
听,七巧碧绿的眼却随着他的歌声而渐渐失去了威猛的光泽,并渐渐地暗淡下去。
哈萨伸出手,七巧向前走出两步来到他的身边盘坐下去。哈萨搂住它粗壮的颈轻
声地笑了两声:“对不起,让你白等了二十六年。”七巧缓缓地合上眼,安静地
蜷缩在哈萨的身边。哈萨用手缓慢地为它瘙痒:“要走了么?看起来我的精神力
已经不值得你等待了。我常常想,被你吞噬掉精神,也算是一种永生吧?”七巧
翻了个身,将四肢爪蜷曲起来仰面躺着。哈萨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它的肚皮上
继续瘙痒。过了好久,哈萨突然问:“以前你遇到过这种事情么,就是你等了一
半的精神力突然消散了?”也许是他突然停住了瘙痒的手,七巧不满意地哼了一
声,没有回答。哈萨生气起来重重地在它的肚皮上拍了一巴掌:“一个靠吃人的
精神力来壮大自己的魅,装什么牛逼?”七巧不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再伸直
了腰把后颈靠在地砖的接缝上懒散地蹭。哈萨慢慢地停下手,在七巧厚厚的绒毛
里轻轻地抚摸:“你为什么不像其他魅那样化作人形自我修行,或者吞噬所有散
碎的精神力呢?”七巧猛地爬起来,一转身,悄没声息地蹿到门外。哈萨看着它
走出门去,又把自己的手拿到眼前来细心地挑掉七巧的绒毛:“就这么走了啊。
我死定了么?”

七巧从厅堂里窜出来悄悄地跟在颖莲的身后向后山走,颖莲死死地掐在手里
的一张纸上蕴含着一种特殊的精神强烈地吸引着它。四百年来,七巧一直在寻找
拥有强大意志的人、羽、夸父、河络。它跟那些人达成契约,在他们死后吞噬他
们的精神。并不是所有的魅都这样,七巧知道。有些魅喜欢幻化成人形向资深的
秘道士求学,运用人类智慧所总结出的理论来更好地接受星辰的力量;有些魅喜
欢停留在深山大泽中,像蜜蜂那样地往来飞舞采集刚刚离开动、植物躯体,还没
被大地吸收的散碎精神。更多的魅,对扩张自己的躯体、精神并不感兴趣。它们
即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那里去;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
也不知道自己更醒的原因。于是它们便在苍茫大地上随风游荡,直到遇到某个奇
怪的巧合——像它们突然更醒的巧合那样——突然分解、消散。七巧跟它们都不
同。它喜欢追随强大的精神力,在那些精神脱离肉体之后再去吞噬它们。它喜欢
那种蓬勃的力量在自己体内不安地躁动并试图挣脱它的冲击。每一次,它自己都
有被那些精神分解的危险。它喜欢那种即将被分解、给自己带来的恐惧,它固执
地认为那瞬间的恐惧便是它存在的全部价值所在:对生命的体验、对死亡的恐惧、
以及对继续存在的渴望。但是,那样的精神力是可遇不可求的。在聚形后的四百
多年里它只吞噬了三个。一则固然是因为拥有强大意志的人少之又少,肯在死后
让它吞噬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二则是因为像哈萨这样,精神力慢慢衰竭的情况
也是非常普遍的。对七巧来讲,人的死只有两种:猝死或老死。人在衰老的时候
精神力就会外泄,这是谁都无可奈何的事情。它回过头来看一眼巍峨的牧歌城堡,
从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颖莲在半亩湖前停住了脚步,微微地喘息。她紧贴在无枝树上的绷紧的身体
和起伏的胸膛被月光照亮的湖水勾勒出一个诱人的剪影,长长的发随风簌簌地飘。
几束月光透过上面巨大的叶片在颖莲的身上照几处斑驳,她兴奋地将手中的纸卷
打开凑到月光下看了又看。那是他的来信,要她打扮成公主的样子在凌晨四点到
后花园的乐鸟山上等他的到来。颖莲的心噗嗵嗵地跳着,难耐的燥热灼烧着她的
额头、她的双唇、她的肌肤。她用手抱住自己的双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他的
手掌、指尖拼命挤压她胸膛的触觉却虚幻地纠缠着她的内心。他的动作永远是那
样的粗暴、那样的饥渴、那样的毫无掩饰。他爱她、他要她、他不会眼睁睁地看
着她去陪嫁。这封信,写明了他的心。这封信,让她一年多的幻想时光没有白白
渡过。颖莲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上眼,为什么要她打扮成公主的样子她不知道。但
她知道,半亩湖的对岸就是乐鸟山——她离自由,只半亩之遥。看清身边的环境,
不要犯错误。任何错误,都会导致她期待了一生的爱情化做流水;任何错误,都
会让她和她所爱的人付出生命做补偿。颖莲不要!她猛地张开眼,迅速地沿着湖
边稀疏的林向东迂回。逃亡对她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当年她在悬崖的下面救起他,
把他藏在树洞里天天送饭、洗伤口,都是这样躲过自己人的卫队才能做到的。她
为他浅蓝色的双眼而情不自禁;她为他芊弱的身材而不能自拔;她为他狂野的需
要而心甘情愿。她爱他,她想他,她要他。她讨厌蛮族男人魁梧的身躯、她讨厌
他们粗劣的笑容、她讨厌他们胀满血丝的双眼。她更讨厌他们的手,粗大并生满
了长毛的手,毫无掩饰地炫耀着暴力和粗俗。和这些比起来,他的芊弱他的笑,
他的坦诚他的决断,他的海誓山盟和永不停息的爱火,是她全部的生命、是她全
部的价值。他为她出卖族人,她为他出卖公主。颖莲的嘴角微微翘起,漏出两排
洁白的牙齿来偷偷地笑。我们扯平了,两个坏东西。然后,她弯下腰爬在缠跟草
上匍匐前行,直到进入一堆乱石才又站起身来小心地观察情况。一队举着刀枪、
背着弓箭的士卒沿着半亩湖的岸边在巡夜,几个身穿法袍的术士和佩戴腰刀的武
士在起伏的山路上飞快地蹿来蹿去。出了什么事情么?颖莲产生了几许好奇,但
马上,她压住了看热闹的那一丝冲动。她在逃亡中。任何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不,
越乱越好。只有乱,才会让自己的逃亡更有机会。她半蹲下身,在乱石中小心地
前行,注意让自己的身体不要报漏在巡官的视线里。穿过乱石堆,前面是祭天的
法台,法台的另一边就是乐鸟山了。颖莲突然觉得有什么人盯上了自己,她迅速
地回头去看,只见每时每刻都跟随在首领身边的那只白色的插翅虎正盘踞在最高
的石堆上张大了嘴巴打哈欠。颖莲暗自松了一口气,那是一只看起来吓人,实际
上很温顺的老虎。她曾经为它洗澡、瘙痒,它曾经听她讲述自己的心事、讲那个
心爱的羽人。颖莲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对七巧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七巧裂开血盆大口,四颗尖锐的牙在明月的光芒下散发着清冷的光,然后它懒散
地眨着眼,将哈欠打完,没有发出震天的吼叫来。颖莲虽不知道它有没有懂得自
己的意思,但见它转开了脸,便猛地一跃,从石碓里冲天而起,又在空中灵巧地
转身悄没声息地爬在了祭坛的下面。也许是她跃起得太突然,一个巡夜的武士骤
然间回头来大声地喝问:“什么人?!”

七巧霍地从石头上站起身来,一双巨大的翅膀呼啦啦地张开,扬起巨大的风。
然后它昂首向月,从虎口中发出一声巨大的吼。霸王的威严和血腥的风同时从它
的身上散发出来,给巍峨的牧歌山又添了几分沧茫。武士和卫兵们悄悄地收起刀
枪,转身走自己的路去了。颖莲悄悄地抬起手擦一把额头的汗水,望着岩石上的
七巧轻声地说:“多谢。”七巧猛地一扇翅膀,从岩石上飞起来。颖莲借着它扇
起的风向前拼命地一冲,扎进乐鸟山的长草中。到了。颖莲偷偷地咧开嘴,偷偷
地笑了。她慢慢地翻转自己的身体躺下去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的气喘出来,一
只巨大的白头鹰霍地从天上飞落下来,用一双金黄色的眼球紧紧地盯着她看。颖
莲吓得不敢稍动。苍鹰盯着她看了很久才确认她不是待捕的鼠兔,转过头发出一
声鸥鸣展翅去了。颖莲慢慢地抬起胳膊擦一把额上的冷汗,快到四点吧。她的心
噗噗地跳,腿索索地抖。

终于,薄薄的雾沿着地面向上渗透出来,破晓的晨光从遥远的海天交界处将
黑沉沉的夜幕撕开一条淡青色的边缘,山脚下的城镇里更夫敲响了铜锣并大声吆
喝:“天干风燥,小心防火。”四点了,酌岩在哪里?盘向四下认真地巡视着,
却怎么也没能看到酌岩的身影。他回头望一眼牧歌城堡高大的围墙,生出双翅飞
过去么?墙边的蛮族卫队会在自己没能飞起之前就放出漫天的箭雨,把自己穿成
蜂窝。酌岩后悔了么?盘不相信任何一个前来参赛的蛮族勇士能够抵御定魂玉的
诱惑。正在这时,一匹快马沿着城墙飞驰过来:“传长天部族大首领号令!城堡
卫队立即集合,随队长下山搜索不法秘道士!”

斜倚在墙下的卫兵和散布在四周的卫士们精神一振,迅速地站起身来集合过
去。马上骑士兜了一个圈子率先而行,卫兵们披着盔甲喤喤地跟在后面。盘有些
奇怪,这是酌岩使出的计谋么?这样的话自己可以从原路回来了。原本想要让颖
莲冒充公主使对方投鼠忌器,看起来酌岩更加聪明,为自己想好了出逃的对策。
盘一把扯下自己的上衣,赤裸着胸膛向大海的方向跪下去。一缕破晓的晨光闪烁
着从淡青色的天边挣脱出来簌簌地摇曳,一片洁白的翎羽从盘的肩胛下挣脱出来
颤颤地抖。接着,就像细雨后生长的春笋、日落后张开的夜菊,白色的羽毛呼啦
啦飞扬起来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白色翅膀,一振、盘迎着从大海中央升起的太阳
冲天而起。

“羽、羽、羽人!”湖边巡夜的武士嘶声叫起来。大遍生着翅膀的羽人越过
滞牙山向放牧的族人投下天雨般的竹枪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牧歌山首领大赛的
前夕竟然又生着翅膀的羽人越过了城堡的围墙扎向军政腹地,他们简直不敢相信
自己的眼睛。就在这震惊的霎那,张着洁白翅膀的羽人骤然间扑落下去从草木密
集的乐鸟山上抓起了一个佩瑾戴玉的女人。“放箭!”巡夜的武士声嘶力竭地吼
叫着,久经战事的蛮族士兵们立即开弓搭箭射出满天的雨。转身,来不急了。盘
贸足了劲向前冲,边扯开嗓子大吼:“公主在我手里!不要伤了公主!”

巡夜的武士和匆忙赶来的术士们都呆在原地,公主被抓了?黎明的青光不足
以让他们分辨那名女子的身份,但从衣着上来看,那的确是即将成为国母的公主。

“不要放箭!他抓住了公主!”惊慌的叫喊声从乐鸟山跨过半亩湖掠过城堡
的大厅。哈萨猛然间从沉睡中惊醒,他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扑向窗边叫喊:“出
了什么事?”还没等他冲到窗口,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羽人的翅膀便擦着窗棂掠
过,接着,他看到公主的身影向远离自己的方向越飞越远。“佳楠!”他惊叫起
来,挥拳打碎了玻璃窗纵身跳下去拼命地追赶。

盘奋力地飞着,再扇两下翅膀就飞出城堡了。出了城堡扎进密林,就是再多
的弓箭也不能伤他的毛发。迎面九个蛮族勇士正从城堡的前门走进来,他们抬头
看到天上飞翔的羽人,都漏出惊讶的表情。他们齐齐地伸手握住腰间的刀,却没
有人动。这不是他们的管辖范围,这不是他们可以拔刀的地方。盘看出他们迟疑
的神态,知道是否拔刀的念头在他们的心中犹豫着。他不想给他们机会,于是春
雷炸开地吼叫着:“公主在我手里!不得轻举妄动!”

九名武士听了叫喊齐齐地拔出腰刀甩手掷向天空,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睛,他张大了嘴巴惊恐地叫起来。九柄弯刀如同一片亮丽的天网,穿过颖莲的腿
边、臂弯、脸庞和千万根秀丽的发,牢牢地钉在了盘的眉间、胸口、翅膀、和足
跟上。他吃惊地叫着,吃惊地松开手,颖莲无助地从他的指间滑落下去。颖莲拼
命地转身、拼命地伸手、拼命地叫喊:“别放开我!盘!不要!”她不要离开他,
她要跟他逃出去,为他生孩子。他喜欢女孩,他、、、、、、。七八只手从下面
托住她坠落的身型,盘的脸上骤然间闪过一丝欣慰的笑。再见。他喃喃地说,我
的爱人。然后,他奋力地振翅,奋力地翻过围墙,一路尘烟地滚下山去。他身上
飞洒下来的血粘在颖莲的脸上、手上、心上。“盘。”脆弱的叫声合着泪水在她
的口中呢喃。

“这不是公主。是公主的侍女。来人哪!把她带下去!”郑克伸手扶住冲过
来的首领,向身边的卫兵吼叫着。覃生等部落勇士们松开手,把这个年轻的女孩
子丢在地下,回头望向那个羽人栽出去的墙壁。一只巨大的白色猛虎正展开着翅
膀追出去。他们认识那只叫做七巧的插翅虎,在跟羽人战斗的岁月里,它的出现
就代表蛮族的胜利,羽人的死亡。守卫城堡的士兵们高兴地欢呼起来,停止了追
赶的脚步。

盘顺着山坡翻滚着,他的手臂、他的腿、他的翅膀用不上半分力气,洁白的
羽毛失去了精神力的约束,跌得满天飞舞。终于,他的背重重地撞在一块石头上,
左肩的翅膀整个崩飞出去才停下来。盘挣扎着欠起身,想看牧歌城堡最后一眼。
他的眼前飘舞着一个淡青色的披风,遮住了他的视线。然后,他看到一张英俊的
脸,那脸上挂着和蔼的笑。盘淡蓝色的瞳孔骤然缩成尖锐的一点,他惊恐地叫起
来:“渡、渡云天!”渡云天没有回答,迅速地后退,接着,一只巨大的白色插
翅虎出现在盘的眼前。它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吭哧一声咬掉了盘的左手。接着,
它身上的毛从鼻尖开始倒立起来,呼地一下竖到尾尖。七巧如同醉酒一般地张开
嘴,长长地出一口气,又把完全失去生命色彩的断手吐到地下,仰首长啸。威猛
的啸声震撼着整个牧歌山,山顶的鹰雕猛禽,山脚下的豺狼走兽,全都从睡梦中
惊醒,四下逃窜。“哦。”渡云天笑起来,“虎魅七巧?”接着他转过头来看了
看盘,啧啧地咂两下舌头:“你也不简单呢。敢闯哈萨的城堡。”

也许是受了疼痛的刺激,盘突然间张大了双眼。他勉强欠起身来拼命地扯开
自己的裤子,从裤角里拽出一块朱红色的玉石:“定、定魂玉,和我的一条命,
交换,颖莲。”

渡云天惊讶地张了张嘴:“你不是疯了吧?你马上就死掉了。”

“还、没有!”盘猛地握住嵌在额头上的弯刀,猛力地插下去,然后他用力
一掷将定魂玉抛向渡云天。

“喂,喂,你这可不能算杀死了自己呀。”渡云天急急地伸出手想制止他,
却终没有赶上。他痛苦地跺了跺脚:“这*** 不是无赖么。”然后,他弯腰拾起
定魂玉,转过身来望着七巧严肃认真地说:“你可都看到了,他是耍无赖的。他
的伤可是神仙也救不了,还自杀什么?做做样子罢了。我的名字叫渡云天,也许
你没听说过我哈,但我可是听说过你的。你大大的有名,是一只通情达理的魅,
从来不吞噬活人的精神力的。当然你也吞不下去哈。但是,但是,我的确是被他
陷害的。如果我晚来一分钟呢?他不也死了么?他死了,我就可以自己去拿定魂
玉,对吧?”七巧咧了咧嘴,漏出两排巨大的虎牙给渡云天看。渡云天微微停顿
了一下:“你是在说,拿着定魂玉他是不会死的?还是说如果我晚来半步,这块
玉就是你的了?别开玩笑了!”渡云天大叫起来,“你一只老不死的魅要定魂玉
做什么?你只有灵魂没有肉体,弑魂歌对你狗屁不当啊。你不是想把定魂玉给哈
萨吧?那个老登六年前就遭了弑魂歌,虽然当场没有死,但这么多年下来,也活
不几天了。定魂玉可不是魅,挂在脖子上就可以吞噬精神力。他没救了。对吧?”
渡云天在七巧的面前蹲下去,望着它碧绿的眼诚恳地问,“对吧?”然后他友好
地伸出手拍了拍七巧的头:“认识你很高兴啊,我走了。再见了。”他转身沿着
小路下山。七巧蹑足潜踪地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臂粗的虎尾翘在半空中摇摇摆
摆。渡云天停下来:“你跟着我干什么呀?我从来不吃肉,素食。你身上的毛啊、
肉啊的,总要替换吧?跟着我你就不是白虎了,肯定是绿虎。绿色的老虎多丑啊?”
七巧抬着头,不出声地望着他的脸。渡云天嬉皮笑脸地蹲下去挤了挤眼角:“你
该不是,看中了我的精神力,要等着我死吧?听说你只吃最强大的力量,”他捏
着下巴装模做样地叹了一口气,“被你盯上,也算三生有幸啊。”说完他哈哈地
大笑起来。七巧无聊地咧开嘴低声地呜咽了一声,它嘴角上沾着的一滴盘的鲜血
沿着坚硬的虎须滑过,颤一下落在地上,合着地上的尘土粘腻。渡云天的脸色变
了变,伸出手指着七巧的鼻子怒气冲冲地大叫:“看上了也不给你吃!妈的,都
当老子是白痴呀?!”

第五章


破晓的晨光摇曳着海天交界的浓夜,将墨一般的漆黑冲做蓝再一点一点地染
白。牧歌山最高的山峰上的岩便跟着在夜色里挣脱出一些模糊的棱角,从城堡中
望过去很有几分狰狞的模样。勇士们跟着旦泽走入大厅,沉沉的幕帷自穹顶而下
遮盖了每一扇窗,使得原本就很庞大的厅堂显得更加幽深,如同一团浓浓的墨,
踩进去便迷失了方向、也迷失了自我。咯噔一声,大厅的门不知道被什么人拴住
了。勇士们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刀枪的碰撞声和盔甲的摩擦声夹杂
着凌乱的脚步声便从四面八方遮掩过来。武士们本能地退缩,聚集成一个小小的
圈子,用身体遮掩着同伴的身体、让后背依靠住别人的后背。

“首领,请大家来看一样东西。”旦泽的声音在黑漆漆的大厅中响起来。也
许是为了压过嘈杂的脚步和刀枪的碰撞,他的声音尖锐,撞击在四周的墙壁上产
生了嘤嗡嘤嗡的回响。勇士们小心地转过脸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那里骤然间升
起一团火,橘红色的光芒撕裂了黑暗刺痛了人们的眼。接着,那团火怦地炸开,
熊熊的烈焰照亮了酌岩魁梧的身躯和苍白的头颅,同时也照亮了每一名武士的脸。
惊讶、愤怒和不解的表情呈现在每一个勇士的脸上,他们吃惊地望着酌岩的头,
又吃惊地望向头颅后面的旦泽。旦泽缓缓地绕过酌岩的尸体:“酌岩被刺杀了。
凶手所用的凶器是夸父武士常用的短剑,‘镞’。但是,从现场的脚印上看得出,
那应该是人族、或蛮族武士。”旦泽明亮的双眼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可惜,
因为我们跟人族有疆界之争,这一次的首领选拔赛并没有邀请人族的武士而且,
人族的武士们为了避嫌并没有上牧歌山。商人,倒是有几个。可那把剑,并不是
商人能够挥舞,并且可以斩杀我蛮族顶尖武士的!”他猛地举起手指滑过每一个
人的鼻尖,“这肯定是你们中的某一个人,为了某一个原因,杀了自己的兄弟!”

恰巧,他的手指停在了铋铮的鼻子尖上。铋铮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他猛地前
冲一把揪住旦泽的衣领:“老子打死你!”话音未落他抡拳爆打旦泽的脑袋。另
外八名武士忙扑过去搬肩拉背地将他们扯开。铋铮被七手八脚地按在地面上,扯
着脖子骂:“*** 阴谋术师!得个英雄的称号就以为自己真的是英雄了?我杀了
你个王八蛋!”

“不要吵。”哈萨的声音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响起来。武士们慢慢地放开铋
铮和旦泽,恭恭敬敬地向后退开两步。铋铮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来,低下头不再骂。
“继续说。”哈萨的声音低下去,蕴含在里面的威严和霸气也随之消失了。“不
要,”他又补充了一句,“用手指蛮族武士的鼻尖。”旦泽向声音响起的方向恭
恭敬敬地弯腰:“是。”然后他转过身来用手正一正头上雪白的丝绦,“为什么
有人下这样的毒手?首领大赛。”他把最后的四个字咬得异常清晰,并用明亮的
双眼巡视着每一个人的脸,“为了一张椅子!凶手不惜杀人!我相信,凶手是不
会承认自己杀了人的。你们一没疯二没傻三、是各个部落的第一武士,是顶尖的
人物,是领袖。但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上天赐给你们雄壮的力量、敏捷的身
手、超群的武艺,是为了让你们去保护族人而不是刺杀政敌。上天选拔了你们作
领袖是为了让你们保护自己的人民不是去奴役他们、欺诈他们、残杀他们。强壮
的,保护幼小的;冗智的,领导迷惑的;顽强的,帮助脆弱的。这是人类为什么
要聚群而生,这是人类为什么要相互依靠,这就是,为什么人民甘愿被领导。他
们需要一个强大的支撑,来维持自己的幸福。但这个支撑,不是用谋杀,来换取
的。谋杀他人的人,有着太多的秘密,他不会受到信赖。而人民的信赖,是一个
领袖之所以能领导他的人民的全部资本。”旦泽回过头去,用手缓缓地抚摸酌岩
的头颅,“杀人的人必然要受到惩罚。你无处可逃!”

赤焰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你说的东西太深奥了,我听不懂。到底是谁
杀了酌岩?”

旦泽嘿嘿一声冷笑:“你知道么?拌猪吃虎,吃的也仅仅是老虎。即不能吃
掉勇士,也不能吃掉英雄。”他转过身来用锋利的目光盯着赤焰继续说下去,
“在牧歌城堡里胆敢把英雄和勇士当作老虎的人,肯定是真正的猪。”赤焰的脸
骤然变色,地中央熊熊的火焰亦无法掩盖他脸色的苍白。旦泽向他逼近一步:
“寻找,事件的受益者,是寻找凶手的关键。酌岩死了,谁会受益?”

赤焰如同被蛇咬到脚跟般地跳起来:“你*** 胡说八道!我没有杀他!”

旦泽缓缓地退开两步,缓缓地转身,缓缓地开口:“不再,装猪了么?”

赤焰的双唇紧紧地绷在一起,腮边的肌肉因咬紧牙关而暴突起来,两根血管
在下颌骨上凸现,并一鼓一鼓地跳着。

“输掉三场的人,肯定没有机会参加最后的决赛,你们只有两场可以输。输
掉第一场,就只剩下一场可以输了。心理压力很大呀。所以,第一场比赛你们志
在必得。那样不但可以鼓舞自己的士气,而且可以使自己在下面的比赛中占据心
理优势。两军交锋勇者胜,那是在实力相当的时候。你第一天的对手酌岩死掉了,
你就没有对手,可以好好地休息一天,全力以赴去对付第二天的敌人,那个疲惫
的对手。然后,你以逸待劳战胜他,再去面对下一个对手。下一个对手还是比你
多赛了一场,你还是比他有优势,还是以逸、待劳。我的推理没错吧,赤焰勇士?”
旦泽猛地转身、猛地踏上一步、猛地将脸逼在赤焰的鼻子下面,“可惜,靠拌猪
吃虎出来混世界的人肯定是懦夫。你敢去刺杀酌岩么?你不敢。你的内心充满了
对自己的不信任,所以才会装出一幅傻逼叻呵的样子,并且,你只会躲在阴暗的
角落里去假想别人对你放松了警惕,然后用这种假想在幻觉中得到满足、得到勇
气、得到自信。看哪,他们都被我骗了,他们以为我不行,等到真正较量的时候
他们会被我的勇猛我的意志我的力量击败,到那时候,他们就晚了。他们一定会
后悔当初瞧不起我,他们看错了,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不,赤焰,不。那种事
情,不会发生。这里的人都是领袖,他们足够的聪明。他们既不会把你看得很高,
也不会把你看得很低。他们正确地估价了你。你的武功虽高,但上了战场,你不
堪一击。这样的你,敢刺杀酌岩么?你不敢。也许你想过去刺杀他,但你对自己
是怀疑的、是不信任的;对酌岩,更是不了解,尤其,你害怕,他在拌猪,想要
吃你。”旦泽霍然后退伸直了手臂指向铋铮的鼻子:“凶手是你!”

铋铮张口结舌,呆在了当场。

“栽赃陷害。这种肤浅的手段,也想来欺骗我?”旦泽哈哈大笑着从铋铮的
身边走开,“你知道没有人被赤焰的外表骗到;你知道大家在心底都认为赤焰是
个搞阴谋的人;你知道,全族人都很看重你,所以无论如何是不会让赤焰轮空来
得到体力的优势的。所以,刺杀酌岩,有利无弊。”

“扯谎!”铋铮叫起来。

“那么,你来给我解释一下。我不过指一下你的鼻尖你就要冲过来跟我拼命,
而当我指责你是凶手的时候,你为什么既没有向我冲过来,也没有试图揪打我?”
旦泽转过身来平静地发问,“自从上了牧歌山,你的表现一直是比别人更加冲动
的。到了这种生死关头,居然会如此的冷静,难道就不奇怪么?我来替你回答吧
:你害怕,向我动手有威胁的嫌疑。你不想,让大家认为你因被揭露而恼羞成怒。
你认为,只要你咬紧牙不承认,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是不是?”

“是。”铋铮缓缓地点头,“第一,我没有刺杀酌岩。那种卑鄙胆怯的懦夫
行为,不是我铋铮的风格。第二,你想栽赃我,没那么容易。我是蛮族的勇士,
想扣个谋杀的罪名给我,光靠嘴说一说是不行的。我自入夜开始就一直呆在行馆
里,有很多人可以证明我没有离开过那里。”

“哦?半夜两点的时候,你也有证人么?”

“你有证人看到我杀了酌岩么?”

旦泽缓缓地点头:“你坚信我没有证据。”

“我坚信你没有证据,是因为我没有刺杀自己的好兄弟。”铋铮嘿嘿一笑,
“为了首领大赛而刺杀酌岩栽赃赤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跟我同样的动机!
旦泽,你要庆幸长天部落没有术士做首领的规定,否则,你跟我有同样的嫌疑。”
铋铮的眼中流露出轻蔑的嘲笑,“还是,你打算让我们每一个人都背上刺杀酌岩
的嫌疑,为第一位术士首领铺平道路?”

旦泽的脸变得铁青:“嘿嘿,好笑之极。”

“我只是想提醒你,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你自己,都无法证明自己不在酌
岩被刺的现场。”铋铮顿了顿接着说,“这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有足够的理由去
刺杀酌岩。”

“我有证人!”赤焰叫起来,“我一直在秦香楼,那里的姑娘可以证明!还
有覃生也在!”

覃生的脸一下变成青色,他低声地咒骂:“狗罱子就是狗罱子,永远成不了
四喜丸子。”

还没等他的话音落地,铋铮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为什么,你和赤焰在决
战前夕会去哪种地方?”

“因为他想知道什么东西能够抵御弑魂歌的侵蚀。”覃生用无所谓的声音回
答,“他有足够的把握,坐上长天部族首领的宝座。”

“谁提议到那里去的?”

“我。”

“你是不是知道酌岩会被刺杀,所以才到那里去找人证明你不在场的?”铋
铮紧紧地盯住覃生的脸,“而且,你生怕别人误认为赤焰杀了酌岩,所以把那个
蠢货也带到了那里?”

“大家都喝醉了,没人知道时间。另外,任何人都能以入厕为借口,偷偷地
溜出去潜到行馆外面。从秦香楼到行馆,不过五分钟的路程。所以,在秦香楼的
人一样脱不开嫌疑。”覃生的声音冷静,就好像受到指责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别
人。赤焰低下了头,惴惴地退后两步。覃生抬起头望向旦泽:“这个风头,不好
出啊。英雄。人赃物证,少一件都不好说话。”

旦泽哼了一声:“凶手用的刀,已经找到了。把那样一件凶器藏到身边是不
明智的。无论是谁杀了酌岩,都不会犯那样粗浅的错误。”

“那就是说,没有物证了?”

“智者千虑,还有必有一失呢。”旦泽在大厅中央兜了一个圈子,“何况,
杀人凶手并不是智者。酌岩,是我蛮族顶尖的武士。他的功夫与你们不相上下。
单纯地靠偷袭就想杀掉他,你们还都没那个本事。以我看,凶手是与某个秘道士
勾结在一起共同做案的。那个秘道士掌握着一种可以让武士在瞬间失去力量的魔
法,趁酌岩不备,对他施法,使得酌岩明明已经拔出了腰刀,却无法震开刺向自
己的巨剑。既然在那附近没有发现任何术士的尸体,那么,这人证,肯定是在的。”

“你随便找个秘道士来诬陷我怎么办?”铋铮铁青着脸踏上一步,“刚刚你
恰巧将手指停到我的鼻尖上,是有意的吧?你是不是已经在心里认定了我是凶手?!”

“除了这个关键的活口以外,凶手还犯下了一个错误!”旦泽没去理铋铮,
而是借着火光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酌岩是什么人,他的功夫有多高,
他的神经有多敏锐,在对羽人的战斗中你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即使有术士的帮助,
你们也没有把握可以杀掉他。所以,在行动的时候,凶手太紧张了。以至于得手
之后,习惯性地,用自己的披风,去擦拭刀身上的血迹!”地中央的火光吞吐着,
将每一个勇士的脸都照得忽明忽暗。“凶手,一定知道自己犯下了这个错误。这
件斗篷,丢掉了会被找出来烧掉了未必烧得干净带回行馆装出一幅无辜的样子,
则是绝对愚蠢的。凶手唯一的出路,就是把斗篷埋掉。所以,只要有足够的时间,
我一定会在牧歌山上翻出那件斗篷来的。接着,是那个帮凶的术士。然后,就是
那个丧尽天良的凶手。无论是谁杀了酌岩,绝对跑不了!”旦泽回过头来望向黑
暗中的首领:“请将这九名嫌疑人暂时软禁在行馆里,不得他们外出。首领大赛,
也请延期执行。”

“这怎么可以?!”覃生叫起来。

“住口!”哈萨从巨大的石椅上缓缓地站起身来,九名勇士齐齐地跪下去以
额头触地。哈萨扫视着每一个人:“我,真的很失望。”

“在山上看日出挺好啊。”渡云天咂着舌头,“我看过草原上的日出,一片
红光,把绿色的草地照得发紫。我还看过海上的日出,美。真的很美。但在这么
高的山上还是第一次。牧歌山,挺不错的哈。”他回头看看七巧,七巧的头盘在
肚皮上,萎靡地睡着。于是渡云天兴高采烈地继续说下去:“啊呀,你说这人哪,
真挺可怜的。我早就想到山上来看日出,可这牧歌山,真不是我来的地方。洁纶
你一定认识吧?就是哈萨的老婆,那个女人,了不得呢。到了乐土就召集了一大
群人,要杀回来跟哈萨拼命。要不是我拦着,两下真打起来,还不得血流成河啊?
你看,我为百姓操多少心啊,你聪明,做了老虎。不然哪,我看你也得是个操心
的命。”他用胳膊肘搥了搥七巧,七巧的长长毛很松软,身上的肌肉也很有弹性,
渡云天的肘陷在它的皮毛里暖暖的。“早晨的山风,挺凉啊。”渡云天见它还是
不理自己也不走开,看起来不很讨厌自己的样子,便靠着它的腰躺下去,把脸、
手和后背都躲进七巧的长毛里,“哎,你知道影莲是什么么?我知道世界上有草
莲、水莲、透叶莲和滴水莲,据说在遥远的苍茫山上还有雪莲,但这个影莲,它
是什么东西呢?还值得那个小偷用命来交换?再说,就算我拿到了那东西,做什
么?给谁呀?羽王森卿,还是乐土洁纶?”一个清晰的人像突然间出现在渡云天
的脑海里,那是一个年轻的蛮族姑娘,几个粗壮的战士正拖曳着她在狭窄的甬道
里行走。看得出那是一个阴森的牢笼。接着,那些战士将她的手锁进铁铐中吊起
来。一个战士用手猥亵地抚摸着她的胸部和腿间:“不愧是公主的侍女,这肉,
真有弹性。哥儿几个剥开来尝尝,看看这宫里的女人是不是有香味呀。”另一个
用手狠狠地将他推开:“这是刺杀千石部落勇士的要犯,吃下去小心嚈死了你。”

“剥,剥呀!”渡云天大叫着。

“剥、剥呀、剥呀、剥呀、、、、、、。”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起来。渡云天的脸一下涨成紫红色,他从七巧
的肚皮上探出半个脑袋,四下里小心地巡视了一番,确认没人才松了口气:“你
这只魅怎么给我看这种东西?我渡云天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为这种乌七八糟的东
西、东西,失去立场?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肯答应让你跟在身边死了之后还要被
你一口吞下肚子去。谁活一辈子,还不想留个全尸啊?简直是岂有此理。”说完,
他气愤愤地斜倚着七巧的肚皮躺下去。一朵云悠悠然地从悬崖下面飘上来遮住了
远处的光线,四周重新暗淡下去,恢复了寂静的黎明。“啊呀!”渡云天大叫着
跳起来,“那个女孩子,是影莲吧?我听说佳楠的侍女都是用‘莲’来做名字的。”
说到这里,渡云天美滋滋地重新坐下去,又拧了拧屁股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
“瞧我多聪明,一听是公主的侍女,马上就想到了。让我来告诉你吧,这影莲哪,
她不是莲花,是人。影莲,影莲,不对。应该是颖莲而不是影莲。哎呀,”渡云
天感慨万分地叹出一口气来,“我就觉得,走遍了千山万水,看尽了人间锦绣,
还是蛮族的女战士最漂亮。人族的女孩子,太羞怯了。一个个小鼻子小眼小脸蛋,
前后都平,跟合番草原似的。这羽族的女孩子呢,又太细。那头发,都是银色儿
的,睡到半夜一睁眼,有月亮光照上去,隔张纸都枯得过来,挺吓人的。河络的
女孩子丰满,但,太袖珍了。夸父的女战士我挺喜欢的,特有形。该胖的地方决
不瘦、该瘦的地方决不胖。尤其是在冰天雪地里生长的身体,有弹性。那,绝对
是健康美。但我个子太矮,她们跟我在一起就跟逗小孩似的。男子汉大丈夫,咱
哪受过那样的蔑视?不过今天看了这个颖莲,我算彻底醒悟了,还得找跟自己身
高差不多的。洁纶你知道吧?太媚了,那身体,我操!不过,一看就知道没经过
风霜。而且,那女人,三十几岁正当年,跟老公吵架离家出走,咱惹不起呀。我
跟你说我最佩服自己的就是那次,送上门来,我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色这个东
西,男人都好,但色亦有道啊。不能什么人都碰,出事儿!吃不了兜着走都走不
动。洁纶,长天部族的国母,谁动一根指头试试,死都不知道咋死的。张嘴一唱,
杀人与无形啊。杀了我,这乐土可就都是她的了。我跟你说七巧,你别以为我是
个色鬼呀、土豪呀、地方恶霸什么的。这乐土的确有一半是我的,我为的是什么
呀?还不是跟着我的兄弟们?洁纶想领着他们杀回牧歌山,我说魅老兄,乐土那
两吊人,跟整个蛮族打?别开玩笑了。”说到这里,渡云天坐直了身体转过头来
认真地跟七巧说,“所以,你不能因为让给我这块玉,就借此来做为筹码,要吃
我的精神。我是为了居住在乐土的两万人民啊。你活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救民
于水火,是多么伟大的事情。为了这个我都没跟洁纶睡觉,那么诱人的身体,我
付出什么呀?什么都不用。跟长天部族开战,死的不是别人的命么?我个人,没
啥损失。那,我坚决没同意。这种以牺牲他人生命来换取个人利益的事情,我姓
渡的,最恨。一辈子都恨。”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从崖下升上来的云沿着草地
缓慢地扩散,将渡云天和七巧的身影慢慢地包裹住。渡云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美丽的身体呀,我也见过。洁纶的身体虽然美,但毕竟还是人类。是人
就有缺欠。最美的,是一个你的同宗。魅变的。美到什么程度呢?我跟你说你肯
定是不知道了,你一老虎,对吧?美到无可挑剔,明知道她是魅,也想要跟她渡
过一生一世;明知道她是魅,也肯为了她去杀人、去放火、去做她要你做的一切。
总想找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其实,其实我也知道,找到了又能怎么样?没用啊。
你爱的不光是一个躯壳,不是她的脸不是她的身体不是她叫床的声音,你爱的是
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我操。其实,你们魅,没有性欲吧?也不能生孩子。随便叫
叫,让男人听着满足罢了。但我爱她。我知道她也爱我。每个人都对我说,魅是
没有感情的。我不觉得,我不觉得。把一头熊逼到悬崖上,它会想办法逃走。如
果它不逃走,一定是因为它带着自己的孩子。把一头虎关在笼子里,如果它不是
发抖而是拼命地拍打牢笼到了山下也要想办法逃回去,那一定是因为它有幼虎要
抚养。上天赋予了我们生命,是为了让我们体验感情的。魅也一样,不是么?你
们在这片陆地上飘来飘去,为的不就是体验么?”

七巧抬起头来看了看远方,缥缈的云遮挡了它的视线。于是它把头盘过来,
为渡云天遮住从山下吹上来的冷风。

第六章

“我并不是非救那个女孩子不可。”渡云天是这样对七巧解释的,“任何一
个人都看得出盘受了重伤,定魂玉只能帮他拖延时间,可不能救他的命。严格地
讲,他并没有杀死他自己,只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加速了自己的死亡。而且,
任何人都能从他的手里拿走定魂玉,他毫无反抗机会。你也看到了,牧歌城堡的
士兵已经将他的尸体搬走。我不拿玉,别人也不拿么?最最最重要的是,如果你
认为我是一个出言必践的人,你就大错特错了。作为一个杰出的领袖人物,我不
可能遵守自己的每一个承诺。何况,是他,从我的手上偷走了定魂玉。被我找到
了,他只有交出定魂玉,然后杀死自己这一条路可以走。我是谁呀?我是渡云天!
我的名字,就是金钱、权力和死亡的象征。”说到这里,渡云天略微停顿了一下,
希望七巧能够接受自己的这个立场,“我之所以肯进入牧歌城堡,完全是因为那
个女孩子太可怜了。她也许犯了法,妄图脱离自己的岗位、勾结外族侵入首领重
地什么的,但她并不应该为此而失去人格。一群五大三粗的士兵把手放在她身上
摸来摸去是不对的。她也许跟盘睡过觉,但那并不代表她是妓女,什么人都可以
上来摸一把。”盘蹲下身来诚恳地望着七巧的眼睛,“你也不喜欢什么人都来伸
手摸你雪白的长毛或者抱着你毛茸茸的脖子大叫什么:好可爱呀之类的怪腔怪调,
对吧?”见到七巧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渡云天满意地站起身来下结论,“所以,
你帮助我混入城堡,只是做了每一个有良知的生灵该做的事,可不能算帮我。我
希望你不要误以为我寻求了你的帮助并且变相答应死后让你吞噬我的精神。”

七巧没去理他,张开大嘴打了一个哈欠,便悄没声息地向院子正中的塔楼蹿
过去。渡云天一把抱住它的脖子,把身体藏在它的肚皮下面:“喂,我可是认真
的。你的精神力要多少有多少,我辛辛苦苦活一辈子可只有一个呀。”一人一虎
只起落间便进入了巨大的塔楼中。塔楼里来往着乱糟糟的人群,武士、术士、仆
人和穿着银色法袍的长老侍从。渡云天跟在老虎的身边,大家见到七巧便不去在
意这个人族。渡云天却觉得奇怪,他低下头小声地问七巧:“蛮族的首领大赛不
是不准许各部落长老参观的么?”七巧的身形微微一顿,抬起眼来向四下里看。
渡云天咧开嘴笑了:“啧啧,没注意吧?老虎就是老虎,魅就是魅。只有像我这
样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真正领袖才能注意到这种事情。我来告诉你吧,刚刚过
去的那两个武士说千石部落的勇士酌岩在两个多小时以前被刺杀了。这可是蛮、
羽停战以来的头等大事。各族长老当然是因为这个来的。”说到这里,渡云天停
下脚步惊讶地回望着七巧瞪着自己的双眼慢慢地说:“你想知道,十个部落的长
老,是怎样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接到了消息并且进入城堡的么?”七巧纵身蹿
到半空中,展翅向塔楼的顶层飞去。“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呆在牧歌山上。”渡
云天粘在它的肚皮底下,冲着它的耳朵大叫。

哈萨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了一下,这让他在震惊中感觉到一丝欣慰。他原以
为自从洁纶离开的那天起,他的心就停止了跳动。既然杀戮、战争和女儿的哭泣
都不能激动他的心房,那么,这一次是什么触动了它?哈萨张大鼻孔深深地吸了
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迎来了一个久违的朋友:生存。生命、和存在的感觉。他努
力地握住座椅的扶手支撑起自己的身躯。他的腿晃动了一下,他的脊梁被沉重的
帝王铠甲压得弯曲,他猛力地吸了一口气大大地张开双眼提起身体内残留的所有
精力、体力、和信念,高声地说:“有请各位长老。”他的声音浑厚,在空旷的
大厅里沉重地撞击着巨大的石墙发出嗡嗡的回响。郑克缓慢地退开一步,巡礼官
抻长了脖子高声地重复着:“有请各位长老!”

巨大的木门被士兵们拉向两旁,门上雕刻着的那尊统一长天部族的英雄悍天
伏虎的塑像慢慢地侧过脸,把头转向无光的墙壁。哈萨的心在那一瞬间竟然缥缈
起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那即不是长老集会的政治,也不是死亡之神在黑暗
中向他伸出的魔爪。那丝震颤,是有一件该做的事没有做,有一个该了的心愿没
有了。那是什么?没有,时间给他思考。十位穿着纯白色法袍的长老在旦泽的带
领下鱼贯而入。长长的飘摆的胡须和他们挺拔的胸膛坚毅的面孔都在告诉哈萨,
他的日子到了。哈萨没有去看这些多年来与自己明争暗斗的对手,而是将目光集
中到旦泽的身上。今天的旦泽没有佩戴浮华的缠头、没有穿着亮丽的丝绣、没有
披挂荣贵的英雄氅。他穿着一身金黄色的皮甲,甲胄的前胸突印着悍天伏虎的故
事。哈萨感觉到一丝尖锐的痛从脚跟直刺上来,扎得他的小腿瑟瑟地抖。但是他
没有跌坐下去,他知道自己一旦坐下去,就再也无法站起来了:“首领大赛按例
不得各族长老出席,在大赛期间出现在牧歌山是违背国法的,你们不怕被处死么?!”
哈萨声色俱厉地咆哮起来。

“千石部落的第一勇士酌岩在牧歌山被刺,各位长老觉得事情重大,是来出
席长老议会,而不是来观礼的。”旦泽平静地望着哈萨回答。

哈萨把熊熊的双眼转到旦泽的身上:“如果,这是长老会议的话,你进来做
什么?滚出去!”他将心中所有的震怒夸大了百倍、千倍,不,是万倍,透过双
唇喷射出去。他没有愤怒。他清楚地知道,旦泽一定有出席会议的理由;他清楚
地知道,这是自己权利崩溃的焦点;他更加清楚地知道,是旦泽勾结长老们刺杀
了酌岩。赤焰第一轮的对手、铋铮第二轮的对手。赤焰和铋铮因嫌疑无法参赛的
话,覃生将成为最大的受益者。而那三个人,是十武士里功夫最高的。他不得不
推迟比赛,他不得不把对自己无限忠诚的勇士们软禁起来。因为旦泽使用了一件
证物:带血的披风。一件肯定会被找到的证物。刺客并没有紧张、并没有犯错误,
用披风擦拭凶器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个步骤。否则,各个部落的勇士就没有不能
外出的理由了。谁杀了酌岩?哈萨的头脑飞速地旋转着。这些老掉牙的家伙?还
是这个野心勃勃的旦泽?即使酌岩没有半分力量,他们也休想斩碎酌岩的佩刀、
刺穿酌岩的胸膛、砍掉他的头颅。这些人是不配领导长天部族的,他就算死,也
绝不会将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强大蛮族交给他们。在哈萨接手之前,长天部族只
是生活在山脉边缘,靠捕鼠、杀蛇为生的一群野蛮人。在哈萨接手的十八年里,
这个部族从五万人壮大到十六万人;从山林里扩展到平原上;从贫瘠的丘陵地带
延伸到苍茫的原始森林中。他将人族驱逐到合番草原中去,占据了肥沃的土地;
他把羽人赶到了沼泽中去,占据了富裕的山林。这个部族是他的!即使是悍天重
生,他也绝不会出让自己的宝座。杀死那个人,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十八年他
都是这样渡过的,杀掉所有的反叛、杀掉所有的政敌、杀掉所有敢于抵抗他的人
族和羽人的首领。他没有理由放过这十个长老,他没有理由放过这个公然想要篡
夺武士王权的秘道士。即使,旦泽的头衔,是蛮族英雄。他要让这十一个阴险的
叛徒知道,长天部族从古到今八百年里只有一个英雄,他的名字叫哈萨。

“十个部落的长老联合推举蛮族英雄旦泽为本次长老议会的主席。”

哦,这不是庆水部落的长老么?那个曾经跟自己一同争夺首领席位的人,一
位曾经的蛮族武士。他给了自己一件珍贵的宝贝,定魂玉。哈萨的嘴角猛地抽动
了一下,那件宝贝是珍贵的么?如果没有那件宝贝,自己还会坚持废除长老均分
制么?如果不坚持的话,洁纶是不会离开自己的。如果洁纶不离开自己,这六年
来,会有多少次心动的感觉?会有多少次活着的感觉?我,在六年前就该死掉么?
哈萨的心中突然充满了困惑。扩张部族,让这些人生活的更好,能怎么样?在自
己将死的时刻,他们要做的只是来加速自己的死亡。没有人感激,没有人的感激
会长久。人是多么善忘的动物啊,时刻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活着一定很累吧?
他们厌倦了他;他们要摆脱他;他们不想再对他歌功颂德、顶礼膜拜。那么,他
哈萨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这次长老议会的议题,是废除首领大赛,并请现任首领哈萨退位,由英雄
旦泽接任。”庆水长老知道哈萨没有权利反对旦泽的出席,便继续说下去,“参
加首领大赛的勇士被刺,在六百年来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是又一件,足以让长天
部族的每一个人感到羞耻的事情。”

“上一件,”旦泽走上一步接过话头,“则是跟哈萨首领同台角艺的九名勇
士里,只有一名活到了今天。其他八个人都被你,他们曾经发誓效忠的首领,杀
掉了。”旦泽的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将大厅中的阴暗一扫而空。那是秘道士
的精神力啊,哈萨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液。如果,那些精神力是属于他的,他就可
以将这十一个叛徒杀死在这里。没关系,哈萨告诉自己,没关系。这里是牧歌城
堡,这里是牧歌山。他们以为自己没有各部落勇士的帮助就无法获胜么?他们错
了!这些叛徒高估了他们的力量,低估了牧歌山的实力。“你知道,上山的十名
勇士在离开自己部落的时候,都是举行了送葬仪式的么?”

哈萨不知道,他惊愕地重复:“送葬?”

“送葬。就是不成功、宁勿死!”旦泽踏上一步大声地吼叫着,“你!长天
部族的首领,全族十六万人追随的英雄,开创了蛮族勇士自相残杀的先例。你杀
了所有能够动摇你地位的人,你用他们的头颅他们的鲜血来树立自己的威信。你
为你的后继者做出了光辉的楷模使他们在尚未蹬山的时候,就决定把自己的鲜血
喷洒在蛮族的圣地上。反对你观点的人,被处死了。反对你政见的人,被暗杀了。
反对你一意孤行我行我素的长天国母,你的妻子,蛮族的骄傲,被驱逐了。你还
有什么不能做?人,是群居的动物。我们相互帮助、相互依靠、相互理解、热爱、
共同生存。可你做了什么?你使我们的心,分离了。你废除了长老均分制,让部
族中强壮的人获取最多的食物、猎取最多的野兽、迎娶最多的妻子。你让这个国
家的十六万人民全部疯狂起来,每个人都在想着掠夺和摄取。没有人相互帮助;
没有人相互信任;没有人,肯为别人做出牺牲。你的臣民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好,
可以掠夺同宗的土地、房产;你的臣民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好,可以去欺骗、去偷
窃、去抢劫;你的臣民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好可以去卖儿卖女甚至吃药将怀上的孩
子做掉!你知道什么叫蛮族么?不是因为我们吃蛇蒸鼠,而是因为我们自私自利、
以强为权!”

哈萨冷冷地望着他,直到旦泽喘息的胸膛慢慢地平复下去才回答:“你以为,
人生而聚群是为了相互帮助么?别拿人族那些骗人的理论来跟我开玩笑了。那些
人族的先贤大哲明臣武将们在向自己的腰包里揣钱的时候是绝不手软的。”哈萨
缓缓地举起手臂,让自己的食指从每一个长老的鼻子尖上滑过去,“在我废除长
老均分制以前,这个部族里最富有的人是谁?是你们!打到一只老虎,你们将打
虎的英雄推到礼坛上去为族人召开盛大的宴会;让他砍下老虎的头然后由你们,
将虎肉分给各家各户。懒惰的、献媚的、怯懦的人,你们说他们身体弱小,需要
多吃来补充营养。诚实的、勤劳的、勇敢的人你们怕他们的威信有一天超过了你
们,便分给他们小块的肉,然后说他们不需要那么多。于是,我的勇士们把你们
廉价的花环套到脖子上;用你们廉价的夸奖去充填自己的虚荣;饿着肚子,去为
你们杀另外一只猛虎,让你们在另外一场虚伪的庆功宴上,去奖励那些献媚的、
惩罚那些诚实的。直到,所有诚实的人都学会献媚、所有献媚的人都学会怯懦、
所有怯懦的人,都去依靠你们。然后,那些捕捉到猎物的,便争抢着将猎物献给
你们。因为不献的话,他、他的家人、他的孩子,就会在另一次均分大会上拿到
小块的食物,就会挨饿、受冻、去住漏雨的房屋。只有你们懂得评功论赏么?只
有你们才配去审时度势么?只有讨好你们才算懂得什么是正义、什么是真理、什
么是好什么是坏么?不。不。”哈萨缓缓地摇头,他竖起手指指向天空,“只有
神明,才知道。他们让那些勇敢的战士捕获最多的猎物;他们让聪明的商人住最
豪华的房屋;他们让那些懦弱的、胆小的、懒惰的人去沿街乞讨。但是,他们并
没有奖励那些勇敢的战士,因为冲在最前面的战士会被第一个射死、冲在最前面
的猎人会最先被猛虎扑倒。上天,让战士用他们的生命做代价去换取富足的食物。
你们没有。你们逼迫勇敢的战士一次又一次地面对猛虎,在他被野兽吃掉后,他
的妻子和孩子还要为你们下跪才能得到足够的食物。这是不公平的。因为他们的
父亲所猎取的食物足以让他们一生,不需要再去面对死亡、不需要再去面对猛虎。
你们将聪明的商人赶出自己的部落,说他们每天在外面奔波,不需要固定的居所。
这是公平的么?不是。那些商人背着沉重的包裹在悬崖峭壁上攀援将物资送到更
深、更远、飞鸟绝迹的丛林里,为的并不是一个豪华的住所,而是不甘心,去住
你们分给他的狭小的房屋。上天没能赐给他们雄壮的身体,他们想让自己的孩子
不受冻、不挨饿、不对你们屈膝下跪,就不得不去攀爬陡峭的山峰,不得不在雨
雪交加的日子里从山上面摔进深谷里跌死。还有,那些怯懦的人因为怯懦而没有
被猛虎吃掉、因为怯懦而不用走尸骨无存的山道、因为怯懦,而生存得比勇士和
商人更长久。上天惩罚了他们么?没有!因为他们并没有去追求富足的食物和豪
华的房屋,他们追求的是,让自己的生命更长久。于是,上天给了他们所需要的。
那些懒惰的人,喜欢在日头高升的时候斜卧在溪边的岩石上聆听流水的声音、喜
欢边走边唱弹一把羊琴为村子里的居民演奏,看孩子们欢快的笑脸。他们没有足
够的食物、没有豪华的居所、为了生存而沿街乞讨风餐露宿,但他们有微笑的面
孔、有开朗的性格、有,头顶自由的天空。我废除长老均分制唯一原因,是要给
十六万臣民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卑微的、怯懦的、聪明的、勇敢的,上天
给了他们不同的快乐、不同的痛苦、不同的欢笑的声音和不同的悲伤的泪水。长
老均分制,使得我所有的臣民为了同一块肉而快乐,使得他们为了得罪你们而痛
苦,使得他们因被别人评判、而哭泣。不。不。”哈萨坚定地摇着头,“那不是
神、创造人的理由。每一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生存而感到幸运,每一个人都应该
为了能够体验自己感情而感谢神。没有任何人、应该为任何别人、而牺牲自己的
幸福和快乐、痛苦和悲伤。”

“这就是你当年对国母洁纶说的话么?”旦泽紧紧地盯着哈萨的双眼。哈萨
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咬紧了自己的牙关。“她没有接受你的说法对吧?为什么,
那样一个善良的孪月巫师,那样一个敬你、爱你、支持你的妻子,没有相信你说
的话?因为她知道,那是自私的。说出那样的话并不是因为你向往自由、相信神
明,而是因为你足够的自私。你认为上天创造人,是为了让我们自私自利、自我
满足。那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愿意帮助别人的人?在饥荒蔓延的时
候,多少慈祥的长老将自己的馒头塞给部落中年级最小的孩子?”旦泽退后一步
指向身后的长老们,“他们身上洁白的法袍,是全族人民为了表扬他们的圣洁,
而不是自私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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