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貂是以一种令我终生难忘的姿态出现在我视野里的。
吱轧的一声,鬼屋中门洞开,一个高精灵少女轻盈地跑下台阶,穿过光影零乱的水池,头也不回地往出口的通道跑去。数秒钟的寂静之后,陡然如捅开了马蜂窝一般,甲虫、僵尸、木乃伊、骷髅、食尸鬼、蝙蝠、腐朽巫婆、触角怪,最后是BOSS他老人家;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圆的、扁的,在愤怒的怪叫声中争先恐后、夺门而出,挥舞着刀啊,剑啊,匕首啊,长枪啊,触手啊,烟尘滚滚追杀她而去。
这是公元2002年底,我和一大批初出茅庐的菜鸟刚到鬼屋就目击到的震憾场景。我们张口结舌,动弹不得,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火车,什么叫宏。
小貂的火车才叫火车。因为它正如火车一般准时,每隔10分钟一班,风雨无阻。无论你在水池、正门、侧门、后门,还是地下室,你准能看到她拉响的汽笛声。每当那红色的文字刺眼地出现在屏幕上,你知道有一列超炫超酷——并且最要命的是超长的火车正呼啸着穿行在这阴森的古宅里。而她一律跑在最前面,手持一柄精钢细剑,面带天真的微笑把福音传遍。
小貂的宏才叫宏。正是它的千变万化使小貂的火车同别人的火车彻底区别开来,任何人都不可能搞混淆。我们据此知道,有时候,小貂是养老院的爱心小护士,扶着年迈慈祥的食尸鬼老奶奶,并带着她的甲虫宠物到院子里散步,我们要小心给老人家让路;有时候,小貂是蒙难的灰姑娘,遭到以她恶毒的后娘腐朽巫婆为首的坏人追杀,于是她提着水晶鞋,呼喊着赤足穿过整个鬼屋,追问王子的下落;而另一些时候,小貂又化身为倾城倾国的美女海伦,带着她的骷髅跟班与涡尔蝙蝠护卫,怀揣匕首试图连夜潜逃出特洛伊……
我相信小貂有一颗充满智慧的心灵,能感受到常人看不见、碰不到的东西,就像《黑暗中的舞者》里的塞尔玛一样,在单调枯燥的生活中也能听出美好的音律来。在小貂的梦剧场里,除了她作为女主角的演绎外,食尸鬼、巫婆们也都贡献了专业水准的本色出演。小貂的火车完全是一种艺术,而宏本身成为最好的诗歌。
当我如痴如醉地欣赏着小貂那迷人的宏的同时,小貂已经成为千夫所指的鬼屋公害。三分之一的人不肯与她组队,三分之一的人直接/I了她,另有三分之一的人虽然没有/I她(因为怕错过火车警报)但见面就指责她。而她总是诚恳地道歉,虚心地接受,却因为没有队伍,不得不进行险象环生的SOLO,乱中出错就一再地拉响美妙的汽笛。
有一次,我和队友都惨死在她的列车下,她来到重生点一再道歉,忽然又打出一个笑脸符号。
20级我已经升了9次^_^,她说。
我们面面相觑。
大家都烦我,连我的宝宝也怪我。她笑着说,然后站了起来。可是我真的觉得这游戏好玩——祝你们玩得开心,我去升我的第10次20级啦。说完她转身消失在Zone口。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小貂。
我一直不知道,小貂是不是如愿以偿的升到了20级,还是早早地选择了放弃。但我脑海中永远记住了她飞奔的姿势,以及她美丽的宏与吓人的火车带给我的快乐。这个*拉火车和做宏就会快乐和满足的小女孩,只要她足迹所到之处,哪怕在阴森可怖的废墟上,也照样给它开出梦境般缤纷的繁花来。
在诺拉斯世界游历了两年,偶尔回到鬼屋那著名的火车站,在暮色中看着那如今空空荡荡的大宅子,我总会突然哑然失笑。
小貂,就像是我们与EQ初遇时青涩鲁莽,回忆起来却甘甜无比的初恋。虽然我们早就告别了鬼屋,走向广阔的诺拉斯,游遍山河,身经百战——击倒了KT,接着挑战VT;做完了EP,还要冲击VP。我们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任务和目标缠身。然而沙场梦回,故居夜游,在鬼屋某个遗忘的角落,拨开浓雾,你也许仍能找到抱膝酣睡的她,我们失散了许久的小貂。两年过去了,可她原来一直在那儿,而且一点也没有变。
轻轻触碰她的肩膀,叫醒她,告诉她这两年来什么让你真正感到快乐。
=============《请叫我华丽而又邪恶的分割线》==============
另一篇:
他在奎诺斯认识她的时候,他2级,她1级。他是传奇的老玩家,而她说她第一次玩网游。他们在城门口组队杀老鼠、蝠蝙和骷髅的时候,他就发现她的与众不同。每次有危险的时候,她总是挡在他前面,先倒下的总是瘦弱的她。她还把他们打到的第一件小布披肩给了他。这是他在这游戏里第一件装备。
她不喜欢练级,喜欢到处走,到处看。她告诉他奎诺斯辽阔山区的长风浩荡,也告诉他某个NPC服饰的细节;她告诉他北罗的落日无比壮美,也告诉他舒法森林的细雨缠绵绯恻。她告诉他,她还有许多许多的地方想去,可是一直没有去成。他是一个练级狂,可她却生平第一次教会他欣赏游戏里其他的东西,那些不相干的东西。她说,张爱玲有一句话:人所谓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
他觉得她过份忧郁,却又觉得和她在一起无限快乐。
然而她渐渐上线得少了,级别在20级停滞不前。她一天又一天地在奎诺斯山区游荡。她告诉他,在那山区有一对米勒兄妹,妹妹有一段时间失踪了,那哥哥会发疯般地在整个平原上寻找,偶尔来到格诺洞口的山坡上逗留,会自言自语地说:妹妹,你现在好吗?我想念你。
每一天,她长时间地在那山坡上等待,等米勒哥哥过来说这句话,然后才如释重负地下线。落日的余晕映红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他无法理解她的悲伤,于是他开始独自探索外面的世界。
后来,她在那片山坡下线,删号,离开,从此杳无音讯。她消失得如此彻底,仿佛夏夜里一缕幽幽的花香,倏忽吹散在晚风中。永远不可复得。
他加入了大公会,很快练到顶级,浑身宝物,但银行里还留着当初那件小布披肩,一直舍不得销毁。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回到奎诺斯平原,在格诺洞口苦等了两个小时。四周风声呼啸,浩瀚的天空浮云疾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叫做米勒的NPC和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一起出现在山坡上。他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几乎不敢过去。他和米勒面对面沉默地站在雨里,像两尊雕像。
米勒一直没有开口,一动不动。在极大的寂静中,只有暴雨如注的声音。他忽然对自己的古怪行为感到奇怪的焦躁。他对着显示器大声地说:快说啊!说——妹妹,你现在好吗?我想念你。
说完,他被自己的话语所震惊,怔了半晌,忽然推开键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