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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玉剑如虹(转)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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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楼主  发表于: 2004-12-03
美人如玉剑如虹
2004-02-02 今何在 点击: 47153


那时我记得我在一个大园林中走着,很美的阳光与草地,很多女子穿着华丽
的衣服,笑吟吟的望着我。

“小笙儿来啦。”

“小笙儿这边来。”

我叫牧野笙,字云浮。端王朝的第十三代皇族,明帝的第六子。

端王朝是九州最大的国度,地跨瀚宁中澜宛越六州,下属十六府八十四郡,
纵横万里,臣民千万,但……那是从前。

现在它已隔江而裂,西南面宛州的是我的叔公,牧野栾。

我叔公牧野栾,曾有龙渊阁天象名师管伯评其天格属繁荣富贵。人格数权威
旺盛。地格德高望重。内备卓识达眼,先见之明,外有智谋优秀,财力归集,名
闻海内,成就大业。能得上下惠助,基础强固,境域安泰。

事实也正象如此,他的才能绝强于我祖父云光帝,终于在皇太祖父将死之时
被发往西南为王,却在蛮荒山林之地打下根基,三十五年前带南蛮族兵北上,帐
下三十九名将,一举夺七府三十六郡,半壁江山尽握于手,建立西端国,端王朝
至此分裂。

我祖父云光帝牧野夕曾言,牧野栾其人性情急进,血气旺盛,手腕灵活,富
活动力。名利心甚重,智谋才略具备,感情猛锐,有如烈火之气魄,但也有气狭
处,待人虽有礼,却要领不佳,不得他人的喜欢,当年在宫中为王子时受人排挤,
也被太祖父忌为变乱祸根。才被封往边陲,这股年轻时的郁气终于化成反叛的野
火,把个好好的玉一般的端王朝烧裂成两块。

但那时年少的我,却哪里晓得这些国事,我父皇明帝牧野勤终日在外征战,
与西南逆族,与东北雪域蛮族,与西北大漠诸国,与东南河泊草寇,难得在国都
呆上几天,天驱殿上无人上朝,早落满灰尘,大臣们不是随军出征,就是各处巡
察,要不就是在府中被堆积如山的公文压死,所幸有三百年的基业,留下庞大的
军政机构,千百的忠臣良将,才苦苦的支撑下这一片晴天,不教风雨吹入宫城。
大端帝国都东华城内,依然是一片盛世繁华!

我就在这不知有愁苦寒饥的华霭宫紫金城中,度过了我的童年岁月。

注:  (历史设定:此时代在苍茫九州不知哪一年,不知哪一世,反正比
《九州缥缈录》只晚不早,来自北陆的牧野一族南渡东陆,建立大端国,后逐步
溶入东陆文化。此书描写的是端帝国末期的那一段五族乱九州的纷扬乱世。)


第一章


我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是和宫女们在宫中捉迷藏。这皇宫对我来说真是太
大了,女孩子们的笑声在殿宇中回荡着,那是最动人的声音,我沉醉的追寻着她
们,走过一重又一重宫殿,拂过一层又一层缦帘。

我以为我的一生都将在这里度过,永远的和她们在一起,笑声,那些银色的
笑声,永远不会离开我,但我错了。

她们本该和我一起长大,她们知道她们从一出生便属于我,属于这千重华霭
宫。象小星儿小环儿她们围着我时,常对我说:“将来,你要从我们之中选一个
做老婆,你会选谁?”

我便非常头痛困惑的想了,这时她们便都笑起来:“傻小笙儿,只要你做了
皇帝,我们都是你的。”

是的,只要我做了皇帝。

我六岁前不知道皇帝是什么,当我知道的时候,这个词就成了我的恶梦。

我是宫中最尊长的皇子,因为我的五个哥哥全都在满十二岁后被送出去历修,
或是名将之府,或是学者之宅。当他们再长大一点儿,他们会被送去随军或是治
水,这是牧野皇室世代的规矩,从开国太祖牧野昂时便如此,而当我们牧野族还
是炎朔大河边的一支时,这个规则就已经存在了。

我的母亲是银容贵妃,将我宠爱无比。皇后明昭有一儿二女,她的小女儿瑛
对我极好,天天跟着我后头,纯真可爱,跟那些大一些的女孩们和我玩过家家时,
她也要抢着做妃子,被小侍昭们笑个不停。而儿子合戈小我两岁,有些拙不合群,
不知是因为嫉了所有女孩子儿亲近我还是有些内侍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渐渐开始
疏远我,老躲在屋内练字抄书,或是和内侍们一起玩。

除了和女孩子们混一起玩,我最爱的是画画儿,宫里的小侍昭,王候入宫伴
读的女儿们,都以能有一幅我为她们画的画为荣。我画的时候,总是一群女孩儿
在门外张望着,羡慕着那个我案前幸福的坐着的人。

小女孩儿也有虚荣心的,华霭宫中大半女孩儿都亲近我,不知何时,她们之
间也就传开了,说我必定是未来的皇帝。在女孩儿家的小秘会内,倒早评开了谁
会是未来的皇后,谁是贵妃昭仪,好多双水灵灵的眼睛,巴巴的盼着我长大,能
真正尽情的待我好,虽然她们还都相信,小孩子是天神在深夜放进女人腹中的。

而还有些亲近其他皇子的女孩儿,便不服气了起来。小小年纪女孩中却倒也
分出了派系,只是从来没有人会对我冷漠,我也从来不会察觉到,那成人的世界
里,笑容背后的阴影。

那天忽然礼乐大作,大家放下游戏,忽一下全跑去南面,挤在金玉门的门缝
后,看外宫的典仪。

对幼小的我们来说,外宫的广场是看不到边的平原。当它空旷时,好象全世
界都被隔在遥远的天边,当朝仪典祀时,又象全天下人全部聚到了这里。我那时
以为,看到了太宇殿外的广场,就是看到了整个天下。多少年后,我才真正领略
什么叫做天下。

这一次,纷扬的金旗与玉带中,我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少女。

其实现在想来,那天是该有许多的美少女才对,我的记忆中却偏偏只有一个,
仿佛她就是那样孤独的站在无边的广场上,迎风叹息,忧伤的眼神让人想过去拥
住她,好让她从此不再悲伤。

“那个姐姐好美啊。”我说。

“哪儿哪儿啊?”旁边的女孩们跟不上我的目光。

“她们也是来进宫和我们一起玩的么?”

“是啊。是新的秀女才人们吧。”

太好了。我心里这样想着。

可那一次之后,我却怎么也看不到那女孩的身影了。

“她们应该住在缤羽宫吧,新进的才人都住那儿?”

“缤羽宫在哪儿?”那时的华霭内宫,对我来说象一个国家那么大。

“好象是……从这儿一直向西北走,过一条河,一片林子,一个草原,一座
竹桥,然后是一条很宽的长路,然后穿过去又是一片树林,好大,上次我们就在
那迷了路,再过去……我也没去过了……也许小兔儿知道。”

我决心开始我生命中的第一次远行,去找我想念的女孩。

不用人带路,我不知哪来的信心,觉得自己一定能走到那。就象这一生中,
阵前城下常有傍惶时刻,却总相信有一种感觉会指引我达到终点。

走了好远好远,河也不知见了几条,桥也不知过了几座,还有大湖和群山,
密密的林子,我果然迷路了。

现在想起来,只需抓住一个内侍,叫他带我去便行,我却偏偏一路还不愿遇
上人,这次远行是我小小心灵中的秘密,不愿露于人前。

凭着我的感觉,一直向北走去,却渐听得女子们的声音了。

宫女们是不敢那样喧闹的,皇妃们也不会这样失态,这只能是属于那些还俏
皮活巧的心,那些初入宫的年轻女孩子们,听见这笑声,我就象是回到了我的朋
友们中间,疲累感全消,快活的跑上前去。

可是一条河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抬起头,前面巨大的楼台上,女孩儿们正在
戏耍。

我一眼就看见了她,在嘻闹的人群中,我还没看清她的脸,却已经确认了,
目光追随着那淡黄的翩然身影,为她欢喜为她急忧。

我不知道后史怎么评价我,我是亡国之君,不知政事,小小年纪便风流显性,
年轻时更是天天沉迷于美色,爱美女不爱江山,只是作得一手好画,竟压过众多
名家,开创了后世一大流派。

我本来就不适合做皇帝的。

2她的名字叫子桠。

我曾经想为她改名叫娅,她却不肯,她说自己这是贫贱家的名字,是树枝,
长着几片叶子,在春天里偷偷开出不起眼的花。

我从来不知道不知名的花会这么美。

自从那次见过她之后,我就更加天天想着她。

我曾大喊她,可我的声音太小,她听不见。

于是第二次我便决定,要直接到缤羽宫中去。

东宫内侍长韩不知我这是发了什么邪性,直挠头,皇子要上缤羽宫找皇帝的
侍昭,这算是什么规矩名目呢?参见?评赏?

可他也不能不听我的,只好找了北宫的长史夫人,车马仪仗,气势隆隆的把
我拥了过去,我一踏上缤羽宫那高高的楼台,那些少女们一时竟慌了起来,练了
无数次的礼仪全吓得不知用什么好。长史夫人忙转到她们前面向我屈身行礼,她
们这才全躬下身去。

她们这一低头,我在众少女的发鬓上一扫,便找着我的那个她了。上去牵起
她的袖子,转身就走。子桠一时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连长史夫人和韩内侍也张大
了嘴,看着我一直把子桠拉下台阶,上了马车就要走。韩内侍这才追下来。

“六皇子,你这是要把这位姑娘带到哪去啊?”

“到我那去,我要和她玩。”

子桠听见这话,转脸冲我笑了一下。

那笑象花儿,在我心中开放了。她一点也不怕生,她也一眼就看出了我是要
对她好的。她从此一生便依信了我,我也该一生保护她……可是,我却没能做到。

……

为此内宫紧急招开了最高会议,大常待们全认为辈份礼法错乱,是万万不行
的。可皇妃们却说,小商儿不过是想找个人陪他玩,就让子桠在东宫住几天,也
是没有什么的。最后明昭皇后开了口:“唉……这算个什么呢,就让子桠先住在
我这儿吧。”

我不知道这后面有这么大的动静,以后还有无穷的风波,只知道我手一拉,
幸福便来了。从此我天天跟子桠玩在一起,她也是个好动的女孩,踢楗飞包扇球
翻花,都玩得风采十足,最让我不可思议并万分喜欢上她的是……她居然还会爬
树!

子桠是河间郡郡守的孙女,那是个小郡,郡守家也是平民出身,没什么家财
待女,也没那么多谱法礼节,我对子桠是千般的好,子桠越是不怕我,到后来,
完全把我当成了她家那些拖着鼻涕的跟屁虫小弟,戳头捏脸,一副大姐的架势,
那些皇子侍昭们看子桠训我看得一愣一愣,不知道皇子还可以这样玩。后来都学
出师了,不再要抢着当我妃子,只要让我叫姐,我偏偏不叫,连子桠我也不叫姐,
天天东宫闹得麻雀翻天猫狗上树,毛笔枕头乱飞。内侍们说你看看可好,来了一
个野猫,带坏一群家猫。

“子桠子桠快快长吧,长大了给我做老婆。”午后的榻上,我支着头看着子
桠说。

“呸,小屁弟,谁要给你做老婆啊。”跟着子桠,我们都学会了很多如“屁,
呸,去你个蛋蛋”之类的河间俗话,“将来啊,说不定你要管我叫妃母哩。”

真不晓得,压我一辈有什么好,当姐都不够,还想当妈。

“我父皇一回来,我就跟他说我要你,他一定会答应的。”

“你才不敢。”

我相信我的勇气,却不太确信那结局。全天下人都宠爱我的印象,是我在东
宫得到的,但那也许是因为我极少见到我父皇,现在想起他来时,都是画像上的
样子,蒙胧印象中,曾有一个影子一出现,内宫一下便没有平时温缓声息,众妃
母大气都不敢出,那是他么?

……

我父皇没有回来,另一个可怕的人却出现了。

他是我的五哥牧野夏,字云综。

云综今年十四岁了,是抚月贵妃之子,本该是在大将辽广处习武,可战事起
辽广要去北疆,云综又还没到上战场的年纪,就先回到内宫来了。

我父皇威严直近酷厉,那些将领们为了他们培养的皇子将来能登大位,都照
着我父皇的样子训教他们。所以云综一回来,我就象见到一个异兽一样,没想到
人还可以这样凶。内宫的女孩儿们也都怕极了他,因为云综气不得女孩子们都躲
着他,偏又不懂温柔风趣,只会对女孩们凶凶喝喝。一时间他走在内宫里,象是
老虎过街。

妃母们也决不敢说他这样不好,那岂不是变相在挑怨父皇?所以一时间整个
华霭宫里,竟成了云综最大一般。

父皇不在,他就是皇帝了。

云综讨不着女孩儿们的好,就越发对她们凶恶,不论是伴读还是侍昭,宫女,
被他撞见了,露出畏怕使他不快,不是罚跪便是责打。云综后来竟然有了瘾头,
没事也要找些借口来欺侮少女们。

这一天,小环儿飞跑来找我,说云综把小星儿等几个宫女唤去,怪她们昨天
偷说他坏话,要责打,哭着拉我的袖子求我去救她们。我本是也有几分怕云综的,
可听说今天真得小星儿她们要受大罪,我只有快奔而去,一路儿女孩儿们见我都
直喊快快,还有人在前面抢先开门清路,只怕误了我一点儿时间,众人的期望凭
添了我的勇气,心想不管什么兄长,今天我偏要顶一顶你。

踏进宫中,便见云综把几个女孩儿绑了,剥去上衣,亲手拿了刑板抽打,却
偏不让喊,小星儿她们痛得在地上打抖。我冲了过去,大喊一声:“你要干嘛!”

这声把我和云综都吓了一跳,都没想到我能有这么横气。

云综把木板一指我:“这不关你事,下去!”

我最受不了云综把自己当高一等的口气,哼一声道:“我愿在哪也不用你管,
这几个女孩是我的,你敢打她们?”

“你的?”云综瞪大了眼看我,“什么是你的?现在宫里都归我管。”

他还真当他是皇上了,我很想踹他一脚,我正要踹过去的时候,韩常待冲来
拉住了我,笑着:“两位皇子,两位皇子,兄弟间,怎么为了几个女婢子伤和气?”

这话也是我不爱听的,我当时便大喊:“什么兄弟!这里只有那些女子是我
姐妹,他算我哪门子兄弟?”

这话把天捅了个大窟窿,后世编史的用这句话笑我荒唐误天下,我这一生的
命运,手足残杀,流离变乱,原来早在这句话里映了出来。

第二章
在这些女孩儿里,云综只不敢对一个人无礼,便是子桠,也许是有人提醒了
他子桠的名份,说不定是将来的贵妃,不能象对子侍昭和宫女们一样喝骂的。

所谓子侍昭,就是未来的皇妃预备,先招进宫来,从小和皇子们一起玩熟了,
母妃们也熟悉了品性,将来皇子即位,若已有所爱,便可省却再大选的麻烦。我
父皇是极反对这一点的,他当年四岁就被送去丹元帅世家,后来直接上了战阵去
迎战西端他的堂兄弟们。身上没沾过半点脂粉,女人对我父皇来说不过是象战场
上的刀剑,虽可以陪在身边,却不是活物。他从来不晓得女子的奇妙,自然也不
会喜欢我这样一个爱给女孩描眉作画的儿子。

我们这些皇子,在宫中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有一个人可以慑服我们,就
是那难得见面的父皇,所以,任性的我们,在内心里也都早有了将来要成为皇帝
的潜意识,因为在少年心中,只有那样,才能真正的无拘无束。

自从云综出现后,子桠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忧愁,有时我会看见她一个人坐在
草地上发呆。可当她看见我时,立刻又露出笑脸。她不愿把她的烦愁带给我,可
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天我们午后坐在石阶上聊天,她忽然问我:“小笙儿,你想做皇帝么?”

“皇帝?”我从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皇帝就是象我父皇那样终年为了一
个叫王朝的东西而奔波辛苦,亲人也不见,家也不能回么?

“我想我还是不要做皇帝了。”我说。

她转过头很惊讶的看我,我从未见过她的那种神情:“你不做皇帝,那要做
什么呢?”

做什么?永远这样下去,和子桠一起,看着天高云淡,叹时光悠长,不好么?

可子桠的眼神却暗淡了下去。

牧野氏当年未建帝国前,也是北陆游牧一族,兄弟们长大后,是不能共处一
个帐屋穹顶下的。除了继承家业的人,其他兄弟便要各自远走四方去开拓自己的
疆土。可后来南渡东陆,入主中原,版图愈大,东西南北几年也跑不到头,兄弟
们反而没有地方可去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祖时还有分封制,到了三世祖,
因为七王之乱,连分封也取消了。新皇登基后,其他皇子便成了猜忌防范的对象,
往往连一个小城也分不到,想领兵去开疆拓土也不行,因为可能会象七世时土过
之乱那样带兵打回来。未得帝位的皇子们,最好手下连一个兵卒也没有,最好在
新皇登基后立刻死掉。因为这样,每朝的皇位之争才异常惨烈,因为好结局只有
一个。掌控的好的,如我九世太祖,在新皇十三子登基前其他皇子全部不是战死,
自杀便是被治罪死。掌控不好的,便是象我皇祖父,如何想得到这一去,生后万
里的大端帝国便裂成两半。

于是后来我明白了子桠那时的惊诧。对于一个牧野氏的皇子来说,说不想做
皇帝,和说想悲惨暗淡的过一生也没有什么区别。安分的兄弟,在京郊得一块地,
在监视之下,软禁着过一生,还随时可能被某个借口治罪。不安分的或被猜疑的,
多只有死路一条。虽然有族规,皇子可以自愿带一支兵远去国外,征服新地,但
最多给一千老弱士兵而已。且不说这一千人也许走不出国境就被截杀而灭。就算
能出得关去,现在大端帝国强敌环伺,哪儿还有土地让你去开拓。出关即是象个
英雄一样的战死,是历代牧野皇族的血祭。所以才有当年六世皇子牧野朝那首《
关殇》:

“故国远眺兮

万里峥荣

故国未远兮

苍日西追

父老赠我长剑利

开疆何需帝王家

帐下男儿勇骑射

弃乡远图亦丈夫

远逐群狼兮

踏破四海关山

惜哉故国不见

壮哉不跪王候

剑折即是埋骨地

此生笑不还!“

牧野朝也是一代英雄,当年北渡重回瀚州故土,于雪原击破右金四十余部,
逼右金王松骨赤献罪表立誓永不再叛。还朝后发现父皇急病而死,九弟已诛灭异
已即位,当时国中尚有百万军将愿拥他征讨帝位,但厌了历代兄弟相残的他在京
城外望城楼那大端火鸟旗,叹一声拨马而转,只带旧部三万人北渡,再次击溃刚
南迁的右金族,驱几十万右金族北退一千里,直到冰封的乌赫江畔,粮尽而战死。
剑落之处,百年内异族不敢近居。

后世都叹,若是他为牧野帝,大端的疆域只怕要再扩出一倍,何至让本是臣
附的北方右金,西陆诸国兴起,以至现在狼烟万里。

而子桠并不是想让我成什么千秋霸业,她想我做皇帝,只是为了另一件事。

我叹只叹那时太年幼,小小的心中哪装得下那么多未来的谋算?长我五岁的
子桠想到了,却又怎能说得与我明白?

我也不知云综为了气我,竟会想出这主意。

那一年,我八岁时,我父皇牧野勤终于得胜回朝。

整个紫金城,整个东华都颤动忙乱了起来,各种势力各种人都知道,抓住这
次机会能做些什么。

只有我,反倒内心隐隐不快,感觉这个陌生父皇的回来,会打扰我无忧无虑
的生活。

的确是这样的。

和父皇一起回朝的,有我的大哥牧野寒,字云英。三哥牧野武,字云拓,四
哥牧野合,字云升。

读史的都知道,这三个人,尤其牧野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过我初见他时,
可是一点儿也想不到后面的恩仇。

当我看见了我这三位大哥时,我才知道了,什么叫牧野家的儿郎。

那都是怎么一副在战场上磨砺出的筋骨容颜,又有在谋臣学士家蕴积的气质,
将帅英雄府造就的豪迈,当他们在大队中跟在我父皇身后,穿着普通的铁甲,没
有人指明,所有的人们都向他们欢呼,城楼上的女眷们把鲜花丢向他们。而当他
们一入宫城,所有的女孩们便不再谈论我。

和我的几位兄长相比,柔弱的我的确哪有成为帝王的资格呢?

而子桠此时却更为忧心了,我的兄长们再英武,与她无关,我的父皇如何武
功赫赫,她也不关心,她只在害怕,她和我分离的日子就要来到了。

而无力的我,注定得不到父皇喜爱的我,如何保护她,夺取她?

和父皇相见的那一天,气氛还欢悦。在东宫花园中,父皇带着兄长们大笑着
走进来,先是四哥云综被领上前去,云综紧张的不行,腿都硬了,父皇见他这样,
故意板起脸来问着话,直到吓得他话都哆嗦了才大笑出来。

大哥牧野寒一边笑道:“五弟,你这样可不行啊,连父皇都怕,将来怎么和
我们上战阵呢。”

我看到大哥三哥都笑容爽朗,只有四哥牧野合,看着云综神情阴沉,似乎不
喜言笑。

抚月妃忙过来代云综说:“陛下的威严,小孩子怎能不敬畏啊,待他和父皇
呆久了,跟在陛下和兄长的身边学了本领,自然就不怕了。”

父皇笑问:“云综,你在辽广家都学了些什么啊?给我瞧瞧?”

抚月妃忙指点云综为父皇演了一套拳术。云综那紧绷绷大声呼哈的样,把我
和后宫女孩们都逗笑了,不过父皇却是很为赞赏的样子。

然后他问:“我还有一只小猫,叫云浮的在哪儿啊?”

当父皇看见被推过来的头上插着小花,脸上涂着红粉,一身香气扑鼻的我,
象看见了一个小怪物似的愣了一下。

我也直愣愣的看着他,连母亲在旁边叫着见礼都没听见。

可父皇一下就把我举了起来,欢笑着说:“哎呀,当年才一只小猫般大呢,
一点小风,便病得快要死了,象块玉似的,你母妃都怕一口气把你啪一下吹碎了,
现在好了,终于也长大了嘛。”

他把我抱在怀里,用胡子扎了又扎。

旁边众人见我如此受喜爱,不由都有些意外,明昭皇后和抚月妃的笑都有些
生硬了。

我父皇把我举到脸前嗅了嗅:“嗯,小笙儿,你是最漂亮的小公主啊!”

不知他为何这样说,我还真一时在脑中转不过来,原来我一直是个女孩的么?

一旁人们先大笑了。

他抱着我不肯放下,就在花园中散起步来:“既然是小公主,也就不要习武
了,免得将来和你的兄长们一样满脸灰土一身伤疤,好好学学什么棋画书文,将
来找个女将军伴你便是了。”

众人又是大笑。大哥牧野寒微笑了说:“小六儿还真是好福气,我们当年怎
么没有生得这气质。”

我从父皇背后望过去,大哥三哥的笑依然是那么和悦,而五哥牧野合,见我
望着他时,竟对我作了个鬼脸。那之前我以为他是不会有表情的人呢。

后来我才想到,牧野合竟是一眼便能看穿了人未来命运的么。他对五哥云综
的忧心目光,对我的鬼脸,都意味着什么?



可只一天,云综胆子就变大了,大到谁到想不到他会提出那个要求。

也许只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也许是因为他想气我而想晕了头,也许是因为
……他真得喜欢上了她。

那天随父皇去围猎时,他向父皇提出要子桠。

我父皇牧野勤先是一愣,他不知道子桠是谁。将明白是个地方选献来的新侍
昭时,他大笑起来。

“不过是个女人……”

女人。这个女人乱了整个帝国,点燃起万里江山。多少国家,几大民族就要
卷入这场铁马冰河的乱世。

明帝牧野勤不知道他正坐在风暴的起点。那时天空万里无云,森林里轻风鹿
鸣,一切都很平静。

风暴将从我的愤怒开始,从牧野笙的醒来开始。当六皇子不再是那个脂粉群
中无忧无虑的孩童,历史的天空就被涂满血与火。

原来我出世之时,曾有观星者占天象,说牧野笙一世不能碰剑,握剑之时,
便是天下大乱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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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4-12-03
第三章
云综向父皇提出要子桠,父皇笑道:“不过是个女人。”他看着猎场的草原,
“这样吧,你今天要是能射来一只鹿,我就赏这个女人给你。”

骑手们向草原奔去,卷起道道尘烟,后世于是把对于天下的争夺称为逐鹿。

而那时的我,还在宫后花园凉水亭中为子桠画画,子桠就那样真切的在我面
前,对我微笑。我没有参加逐鹿,我以为鹿就在我的身边,只要我对她好,她便
会温顺的不离开,我不知道,鹿原来是要用箭和刀来夺取的。

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牧野勤看了看天空,他觉得今天的远霞特别的灿烂,
赤红如血,大气的泼满了天际。

而在后花园的我,只觉得光线暗下来了,子桠的面孔,不再是那么真切。

这个时候,云综终于带着一只鹿回到了父皇的身边。

我曾一直以为云综能射到那只鹿是因为老天要故意折磨我,夺走我的子桠。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天下大乱的这个棋局,早在棋子们还没有长大的时候,
就被人布好了。

于是那个晚上,传来圣旨,正式将子桠赐给五皇子牧野夏,即刻搬往长清宫。

我傻了,我很长时间都呆在这里,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
有人算计了我,只有八岁的我,一个孩童的心爱的东西,也有人想夺走。

我曾以为我可以挽回这件事,我怀着侥幸跑去找母亲,去找皇后,去向每一
个我见倒的常待和女官哭,我不知我流了多少眼泪,哭得看不清世界的样子,听
不清人们说话,可我越来越绝望,因为所有人都在温柔的、耐心的告诉我一件事
:皇帝的命令是不可以被更改的,永远。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我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我告诉我自
己,一遍又一遍的说:“皇帝的命令是不可以被更改的,永远。所以,我要做皇
帝。”

这时我发现,我以经十二岁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宁华宫,这是我的寝宫,也是我的天下。

四年来我把自己封闭在这里,我恨所有的人,因为他们当我最心爱的东西被
夺走时都帮不了我。

这种仇恨写在史书上变得很荒唐,八岁的皇子因为一个待女被夺走而怀恨多
年,最终不认他的兄弟,为了一个女孩而乱了天下,这在后世评来只有“何苦”
二字。但写史的人,寥寥几字写尽兴亡荣衰,却又怎么写得清那书后悠长情怀,
浩缈人心呢?

我最恨的还是云综,只要子桠还在他的身边,我每想到她一次,我对云综的
恨意就增长一分。

但他以为他从此压过了我,当我从孩童的梦中醒来了,他却还长不大,他总
是故意的大摇大摆的走到我面前,摆出帝王对臣子的口气教训我,我从来不顶嘴,
不是沉默,就是一直微笑。直到他无趣为止。

子桠被赐过去时云综已经十四岁了,子桠十三岁。游牧族的常规,男子十四
岁已算成人了。所以云综如何对子桠,也没有人再会去管。而我那时却完全不知
男女之事,我曾跑去长清宫,想象当初一样牵了子桠的手就跑,从此没有人可以
拦住我们。可我太小了,不知道这个世上有许多事你再努力再用情也做不到,哪
怕你贵为皇子。

我的大闹惊动了父皇,他十分不满我这样为了一个女孩而与自家兄弟大闹,
他对后宫的旨意就是:“不要惯坏了皇子。”于是之后我几乎被软禁了起来。父
皇在我被关进宁华宫之时,将他的金背弓丢在我面前说:“等你能拉动这张弓,
射死一头鹿的时候,我也会赐一个你要的女人给你!”

我傻傻的开始天天去练拉那一张弓,可我的手割破了,它也不动分毫。我以
为只要我能象云综那样射来一头鹿,父皇就会把子桠还给我。我天天把那弓拿在
手里,吃饭睡觉都要抱着它,我母亲看我犯痴症了,十分心痛,找了无数的女孩
来陪我玩,带着从各地献来的新奇玩艺儿,以为孩子都忘性重,过几天也就好了。

但怎么可能呢?人也不是玩具,何况子桠没有死,她活着,是一个可笑的理
由,和所谓帝王不容侵犯的尊严,就把一个孩子生命中的欢乐夺走。云综会带着
她故意的来到我门前的草地上,让子桠伺候他吃喝,他粗暴的揪着她的头发,推
倒她。常待根本不敢开门让我出去,不论我如何踢打他们,只是跪着说,如果我
再去和五皇子吵,他们的人头就会落地。

起先,我会隔着门和云综对骂,喊子桠的名字,而子桠不敢应声答我。我听
不见她的声音,急得要死。可后来,我天天扒着窗盼云综再来,因为那样我可以
看子桠一眼,可是云综却不来了。后来我才知道,作为成年皇子,他已经搬出华
霭宫,去城中的新殿了。

我天天郁郁不乐,宫中女孩伴读们想尽了办法逗我笑,我只是嫌她们烦。知
道我还远不到拉开那张弓的时候,我只是每天健习身体,然后就是读书学画,仍
然没有人来教我武艺,似乎怕我一学会了用剑,就会立刻杀出宫去救子桠似的。
我不知道那个预言,我也没注意到,我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剑这类东西。

……

一晃多年过去,我十四岁了,案前坐着的,已是玉带金冠的翩翩少年。看着
这幽静的宁华宫,外面传来阵阵鸟鸣,绿草上飘过淡淡云影。我却始终没有办法
让自己真正的快乐,这些年我读了许多书,我想在书中看看还有没有象我这样的
苦命人,结果我看到了太多,有忠臣被诬而死,有良将被忌而亡,有乱世流零的
美人,有激愤而疯的才子,我看见这些故事就流泪,这四年不知哭了多少次。

忽然就在那一天,当我翻着史书,却发现自己不再哭了。我听着鸟鸣,看着
云过,心中沉静无比,我忽然醒悟这些事都与我无关,它们都过去了,我为什么
要为古人忧伤,我哭了四年,可我的命运并没有改变,我从来没有号令过谁,没
有做过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天天坐在这里?

“皇帝的命令是不可以被更改的,永远。”

这个声音在我耳边从来没有真正隐去过。

我内心深处,忽然明白了我要去做些什么。

但是那时的我,却没察觉自己已在隐隐的改变了……

……

第四章
……

一个黄纱衣女孩轻盈的跳进殿来,那是伴读兰珏儿。她的手背在后面,美丽
的笑着。

这些年来,我对女孩儿们又和从前一样嬉闹无间,不会再象子桠初离开我的
那几个月对她们大叫走开,我也常和她们玩在一块,听着女孩们的笑声总是能暂
时忘记忧愁。

“珏儿,又给我偷什么好吃的来了。”

“嘻,你还会缺人给你送好吃的么?我带的可是你最喜欢的东西。”

“我最喜欢的……我最喜欢的是兰珏儿的手,来让我咬一口……”

她笑着跳开了,把手一伸:“看,画稿,一千年的啊。”

“谁画的啊。”我伸手去拿,早已知道她下一个动作就是转身逃跑,腿倒比
手先迈了出去,我天天和女孩儿们玩蒙眼捉人,步法真是练的灵敏无比,没几步
路兰珏儿就被我抱住了。

挠她几下,她就笑软倒在地上,我拿过画稿,展开来看,眉头却渐皱了起来。

“又是赝品,这印章仿得倒真好,可惜这个题诗露馅了,这一撇哪里会是这
样的,还有这待女衣上的颜色……”

“啊?”兰珏儿嘟着嘴跳起来,“又是假的啊?我还以为这次你一定高兴呢,
你的眼睛要是不那么利,不是会快乐很多?”

“哈哈,可找到赝品也是我的快活之一,尤其是那帮宫廷画师们把它们当宝
一样献来的时候,我喜欢看他们煞白的表情……”

“你干嘛老欺负那些老头啊。”兰珏儿嗔笑着拉着我的袖子,眼珠一转,
“我……”

“又有什么坏主意。”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很多画,你要不要跟我去看。”

“走啊走啊。”

兰珏儿笑咪咪的拉着我出了门,故意多绕几个弯,好让园中女孩儿们看到我
现在和她在一起。绕来绕去,来到后花园偏辟处,走过一道门,眼前是一座近荒
废的小型殿阁。

“有锁……”

“我有钥匙啊,那天从老韩常待那偷了一大把,配好了一处一处的试,结果
就发现这么一地方。”

我们推门走了进去,尘灰味扑面而来。

“原来是仓库啊。”

“是啊,好多好玩的东西啊。”

“嗯,有……老鼠!蜘蛛!”

“哇~~~~~\"兰珏儿一把抱住我,眼也不敢睁,也不知她当初是怎么一个人跑
进来乱翻的。

“好了,都被你吓跑了。”我拍着她的头。

她还是紧紧的拉着我,我们在箱柜杂物间寻着宝。

“咦?有戏服?”

“这边有好多瓷器啊。”

“哦,一大箱子手炉啊。”

翻了半天,没发现什么特别好玩的。

“我上楼去瞧瞧……你去过吗?”

兰珏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走上楼梯,二楼更是一股陈味,不过还算干净,似乎新被人打扫过。

我四处乱翻着,兰珏儿忽然拉拉我的袖子。我回头看她,她的脸有些红,眼
睛忽闪着。

“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拉着我走过几重大柜,另一侧窗边,摆着几张木案,上面堆着许多画卷。

我拿过几卷展开,果然都是临摹本,有些还是当年宫女待昭伴读们的习作。

兰珏儿拉我过去,把一个画卷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要展开。她忽然拉住我:“哎呀你还是别看了。”

“哼。”我自顾展开,忽然愣了。

那竟是裸女们的春宫图。

兰钰儿缩在我的背后,偷偷露出眼来看那画。

……

那一个下午,我们就在那翻看着那些春宫画。

我呼吸急促,脸色绯红,忽然转眼推开了窗子。清风吹到我脸上,我觉得气
顺多了。

“哎呀,不要开窗啊。会被人看到……”兰珏儿吓得要死。

可我不理她,只是看着前方,我觉得有什么抓住了我的心,越揪越紧,越揪
越紧。

兰珏儿过来想关窗,我一把紧紧抓住她手,吓得她叫起来。

“你,你怎么了?”看着我直直的盯着她,兰珏儿也气息急促起来,手心全
是汗。

“难道……难道男女之间,是要这个样子的?”

“我……我不知道……不要和人说是我带你来看啊……不受宫法,回家会也
被父亲打死的……”

我只是觉得天昏地暗,那么子桠……子桠和云综……他们在一起时也会这样
么?

不,子桠不会与他那样的……可是……她能抗拒吗?

见我脸色苍白,象是傻了一样,兰珏儿轻轻为我擦汗:“你到底怎么了啊?”

我忽然甩开她狂奔而出,冲出库殿,在后花园里乱跑,累得半死,却又不敢
停下,只怕那可怕的图像追上我。到后来我觉得我要疯了,天旋地转,倒在草地
上。

……

等我醒来,母亲和女孩们围在我身边,关切无比。

“你没事吧……怎么了?玩得太累了?兰珏儿吓死了,还在哭呢。问她出什
么事她也不说……光哭。”

我静静的站了起来,不顾旁边惊异的目光,我向殿外走去,外面月已初升,
晚风习习。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也许人总是会忘记他最不愿去想的事情,我觉得,
我已经忘记一切了。

以后我的作为,就开始真正迈上了风流荒唐的轨道。书也不读,画也不练,
眼中除了女孩,就再没有别的了。母亲和教师们全都叹气,可是宠我惯了,说了
几次,也不再管我。自然,谁心中也没有再想过我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

我大哥战死的那一年,中都东华好大的雪。几十万将士的尸骨静静躺在瀚州
雪野上,牧野氏发源的宗主之地,终于落入右金之手。

此时十六岁的我,正在温暖宫中,轻轻褪去兰珏儿的衣裳,为她画一幅春意
之图。我没有铺纸,用笔在她细白的肌肤上轻轻舔绘,她满脸羞红,痴望着那烛
光。

窗外的凛洌寒风,吹不入绫罗帐!万里江山,换不了我梦卧美人怀。

……

父皇兵败而归,在中都城边回头北望,喃喃念着大哥牧野寒的名字,忽然大
喊:“瀚土!瀚土!寒儿你终是得埋骨在故乡,好!好!”一口血吐了出来,栽
于马下。

从此他一夜苍老,重病体虚,难理政事,急调我二哥牧野陆从西线战场回朝。

我二哥也是当世英杰,在西线镇守,对抗我叔父牧野栾的西端国。当年牧野
栾在战场上见牧野陆的调兵指挥,鞭指“陆”字大旗叹道:“康山(父皇字)有
此小子,吾此生再见中都难矣。”

朝中盛转,二皇子这一回朝,帝位将定。

可是,三哥牧野武和四哥牧野合,随我父皇征战多年,风霜刻骨,嗜血好勇,
刀剑临前而眼不眨。谁又是甘低头俯首之人呢?皇后也有子长成,难道她不希望
亲子为帝?

何况我二哥是兵法家,武艺平常,年少时兄弟间便有性格不合。我父皇只能
教他们擅武能杀,却关心不到儿子间的情谊。却不知其实再大的历史,细细看来,
也不过人心二字。

一时中都燥动一片,暗流涌动。我却仍在宁华宫中与女孩儿们裸身乱跑胡闹。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我,就象几狼对峙,没有人会注意一边蹦跳的小猫,难道它还
能突然发出虎啸不成?

可我的母亲银容却曾是父皇宠爱之妃,虽然她没有什么野心,却此时也不免
为人所关注。她自己也开始为我担心,看着儿子这样无知胡闹,不知是该劝我好,
还是由我好。或许做个无争之人,倒能平安渡过?可手中毫无力量,又难免任人
宰割。

想来想去,没有心腹之人,也没有可依之贵。那日忧心不行,走过我寝宫,
见里面我又和女孩们衣衫不整滚打一处,有心进来训斥,忽然眼中一亮:宫中少
女伴读们都只对我好,那个倒在身下求饶的兰珏儿,其父为兵部大臣;左边依着
的琴纱,其父是镇殿将军;被踩着裙子不让走开的芯冬儿,父亲是粮马总司……
若是能有一两个家势显贵的皇子妃,不求帝位,至少可保安宁。

我母亲也是太过单纯,我没有这些枝系倒好,有了反成为众人之的,将卷入
风暴的中心了。

但我母亲是这样想了的,那天便找了机会,与父皇商量,说小笙儿已十六了,
终日在宫中和女孩们厮混不成样子,要给我娶妃成婚。

我父皇正在忧心身后皇子相争之事,只盼自己身体能多撑几年,一听我母亲
的提议,顿时知道她的心思,叹了一声:“银容啊,小笙儿自幼如此,不成大气,
我保他一生安乐便是。”

母亲泪如泉涌,只是连连磕头谢恩。

于是次日下诏:“选宁远将军苏远明之女苏柳凡为六皇子妃。”

苏柳凡我见过,只见过两次而已。她可不是我身边那些娇莺般的伴读,她是
大端的传奇人物,帝国最年轻的女将军。十五岁时神射落燕,十八岁即随父出征,
镇扫草寇。十六岁那年曾进宫受封,在后花园表演射飞鸟,惊得我们叫成一片。
我对她的印象,是她那娇美却又敏健的身材,象一只鹿儿,而我身边的女子,相
比就只象小猫小鸟。

可也仅此而已,何况还大了我两岁,而且还要去宁远城建新殿完婚,这就是
要我出中都远离帝位皇城了。不过我那时已是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当听
到这个消息,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能不能带上兰珏儿还有琴纱还有芯冬儿还有小优儿还有冰华儿还有……”

“只要她们愿跟你走,你爱带谁都行。”这是我父皇的原话。

我立刻列了一份长长的名单,在宫中展开了自愿大签名活动,女孩儿们哭成
一团,个个咬指头发誓这一辈子都跟我走,结果……

……被她们父亲一个个提溜了回去。要嫁的话,也是留着嫁给未来的新皇帝
才好,不济也嫁个将军辅臣。谁会把女儿送到边关宁远城去当妾妃?弄不好皇子
一被猜忌,就全家赐死?

我父皇知道苏明远在澜州边陲,帝国东北,那里人口稀少,也无强敌,说是
镇边大将,手下没有三五个兵,就是出海方便点,可是向东是一片无垠的浩瀚洋,
向北过海峡是宁州,那儿人族几乎不去,只有已称臣献贡的散居羽族。他帮我选
这地方,是造反也造不了,别人猜忌我都不好意思,有了事还可以坐个船就逃出
海,找个小岛去过二人世界,宁远真是皇子隐居避难理想首选之地。

可是怎么着也象是我出嫁的样子,苏柳凡只用来一趟京城接我就好了。

第五章
……

苏柳凡一身银锁子软甲,和他的父亲苏明远带着三百宁远骑入了中都。一路
上的城民都出来看这位将成为六皇妃的女将军。他们大殿上见过皇上之后,因苏
明远不得进入后宫,苏柳凡便被女官引入后花园来。

当我看见她向我走来,身上镶的银甲片闪闪发光,发出轻微的叮叮声。我发
现女孩儿穿甲胄原来是这么漂亮的。

她单膝跪下,脸有些红的说:“臣女苏柳凡参见六皇子殿下。”

我愣愣的看着她,半天也不叫平身。苏柳凡不敢抬头,只是脸越来越红。

“让苏将军起来吧。”我母亲忙提醒我。

可我却走上去前,伸手搭在她的肩头,抚着着那银甲,手指轻触到她的头发,
我看到,苏柳凡的耳朵都羞红了。

我蹲了下来,凑近她的脸说:“以后,我帮你设计一套链甲。一定好看。”

苏柳凡轻轻点头,身子有些紧张的轻抖。

经过战阵的女子,没想到在这种场合还是这么腼腆,我后宫的那些女孩们可
不会这样,在她们中我就象鱼在水中无拘无束,可在苏柳凡面前,连我这有名的
风流皇子不知怎的都有点拘谨了。

“起来吧。”我站直身说。

苏柳凡这才站起,我们面对面极近的立着,她几乎和我一般高,倒越发显得
身材修长秀挺。

我忍不住就伸手去她的头顶比高度,苏柳凡低下头,却也不退后,想来是在
边城生长,不知道宫中的许多禁忌礼节,我倒更喜欢了,手去抚她的头发,苏柳
凡想抬头也不敢,双手垂绞着,只是头越发的低了下去。

三日后就是婚典,这之前柳苏凡就住在我母亲殿中。那一晚我就想把她叫出
来玩,却被我母亲赶开了。少女伴读们多离宫回各自府上了,身边只剩下一些宫
女儿,和她们玩了一会猜枚亲嘴,却突然想到兰珏儿她们,觉得郁闷起来,将宫
女儿们全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殿中发愣。

那只金背弓,还架在墙边案上,我已经多月没有去拉过它了。我知道自己仍
然不到拉开它的时候,但我也知道,我一定要射到那头鹿。

因为我将大婚,二哥牧野陆特地来到宁华宫看我,他有一种书卷气质,不象
三哥四哥那样有狼似的眼神,所以我倒和他觉得亲近,谈了一会儿饮食书画,我
忽然问:“二哥可有心爱的女子?”

他笑起来:“终年在外,哪象六弟可以天天在女孩堆中游嬉,二哥无此福份
啊。”

我却看出他的眼神闪烁,笑道:“必是有的,只是不敢说与人知?”

他的笑容渐消,神情中有了一丝忧郁:“人生欢爱愉情,不过是过眼云烟,
男儿当纵马天下,其他容不得多恋了。”

我追问着:“难道二哥不能与她成婚?”

“婚姻大事,有时可由不得自己的性子。”

“难道将来做了皇帝,还由不得自己性子么?”

他有些吃惊,抬起头来望着我。

“做皇帝,可不是为了能为所欲为啊。”

“那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总是行的。”

他笑着摇头:“你可知前世燮朝开国帝被一羽族女子所刺杀。”

“正史上所写甚少,倒是野籍看了一些,如《缥缈录》之类的。”

“所以你也知,有时越是帝王,越是容不得有情一字的。”

我们忽都陷入沉默。

只觉得殿中空气越来越晦重,我站起身来,便想去找女孩们玩耍。

牧野陆问道:“六弟哪去去?”

“二哥,既然来了,闲聊无趣,我们去园中找了宫女们饮酒取乐。”

他笑起来:“六弟果然好情致。”

那夜我们喝了不少酒,可是他始终不肯与宫女们亲昵嬉戏,而女孩们也拘谨
的许多,我觉得好生无趣,不快全写在了脸上。忽然见他腰中长剑,醉中伸手去
拔。牧野陆大惊,一把紧紧抓住我手:“六弟你要做什么?”

他神情如此之慌张,更引我放声大笑:“二哥到这后宫之中,满园暖玉温香,
为何还带着那宝剑,不怕寒光煞气冲了这美景柔歌么?就借六弟一观又如何?”

他却死死不肯放手:“六弟你从未使过剑,可切莫伤了自己。”

我哼一声不快而起,于乐女手中取过一长笛,当剑而舞,口中吟唱:

“雪牖云房银楼殿人重水影泛宫墙谢女腰间抚柳叶赵瑟虞韶过云沿投壶鼓瑟
歌九奏彩槛雕栏鼓百声悠吹啸傲三杯后传卮泼墨有风流明君爱酒由心赋何需阅史
信直钩布服人生芳草色朝衣酒债夕阳愁帝子侯儒悲岁月征袍残旗老城头待鸟雀藩
篱楼阁旧看寂寞淹尽歌台留欲访神女无前路车马沉黯醉亭斛长诗乱史疑如梦临风
向月舞不休。”

唱毕舞休,我摔倒草地之上,只醉卧大笑不止,听不清二哥说了些什么,只
望见天上明月如落水中,流转朦胧。

之后几天我都沉沉梦中,就连婚典之上,也是大醉淋漓,不知说了多少胡话,
只是连我父皇都不再发作,只是叹一声:“小六儿若是能醉此一生,倒也是幸事。”

出城卦宁远为王之日。父皇将兄弟们唤至城门道:“小六儿这一去,你们不
知哪年再得见,几位做兄长的,要祝云浮一生平安才是。”

二哥最先上来,拍了拍我的肩头,这是牧野氏的传统,是对亲人远行时的祝
愿。

然后是三哥牧野武,四哥牧野合。牧野合拍我肩头时,却笑道:“小六儿也
要保我们一生平安才是啊。”

我又看见了他的狡黠眼神,不知他这句话后到底有何含义。

车马行在马铁关外,离中都已百里远,我才哇一声大哭起来。

苏柳凡忙拍我了肩头,问我何事。

“因我出宫前,与母亲只一拜而别,现在想起来伤心。”

苏柳凡也没了主意:“若是这样,再回去告别一次或好?”

“不,”我抬起头,脸上忽然现出前人未曾过的冷毅神色,“不到能弯弓射
鹿之时,我再不回去。”

……

宁远城,帝国东北的破旧边城,石城关已有百年历史,城中不过数万人,比
起中都浩浩城关,显得实在是破旧萧条,我于马上抬头远望,城头后天色阴晦,
竟是象要下雪了。

宁远城背海而建,只是西面有城墙连于山腰,东面却是大海,能看见零落渔
船帆影。进宁远第一天,我策马行在宁远石板小街上,至府第,苏明远唤我我却
不答,径直穿城而过,不一会便来到海边,下马坐在沙滩上痴望远方。苏柳凡走
来,默默坐在我旁边,我不开言,她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我轻轻牵起她的手,把她拉入怀中,苏柳凡手脸滚烫,渐渐深依
在我膝上,我低头嘴贴近她的耳边,吻着她的发梢,轻轻说着:“柳凡儿,现在
我只有你了。”

□□□□苏明远此人少言寡语,对我敬重却不亲热,我虽是名义上宁王,宁
远城及周边数镇之主,但把事务全交给苏明远和城令去管理,只命人在海边建起
一阁,天天拥着柳凡儿。柳凡儿本来平日要天天练箭习武,这些天自然也全荒废
了,全心侍奉于我。

我当年终日在宫中与女孩胡嬉,玩闹的花样百种千奇,苏柳凡总是被我的想
法弄得脸红耳赤,不过心中喜欢。可她终是在山野中如鹿欢跑长大的女子,半月
后便不想在天天闷在家中了。

那一天清晨,我听见一声清亮马嘶,起身来到院外,看见苏柳凡一身戎装英
姿,座下高头白马扬蹄嘶鸣,对我高喊着:“走吧!我们去城外骑马!”

我久居紫金城内,所谓骑马,只不过是坐马,所看到的天空,不过是被楼阁
切碎的方块。今日来到山野之中,浩然长风袭来,鼓动袍带猎猎。苏柳凡银衣素
马,象是一只白燕在草海上滑翔翻飞,不时在远处折绕,期待着我追上去。我不
谙骑术,可是此刻,有一种狂奔至云际的愿望撞击着我的内心,那是牧野氏祖先
马背上纵横天下的血性也在我体内燃烧了起来,不顾自己不谙骑术,催马疾奔,
那马一跑起来,便把我颠得七倒八歪,紧紧抓住缰绳,蓝天绿地颠扑而来,觉得
随时就要栽落马下。可是或许是有游牧族的血统,虽天旋地转,身体象要颠散,
可竟然也终是落不下去,过了一会,觉得渐渐眩晕消去,双腿使劲夹住马背,眼
睛也懂得望向远方,五脏归位,呼吸渐稳,我忽然发现已然真正驾驭了这匹马,
兴奋的发出一阵长啸。

这声音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十几年在宫城中,没有这样畅快吼叫过,似
乎是一到了马背上,有另一个野性灵魂呼之欲出。我在宫中画了多年山水画,此
刻却才知道,我眼前的这广阔草野、高远云天,还有那前方白马的女子,才是最
美的画面。我若不出中都城,哪会迎来人生的改变呢?

或许真是牧野氏的血统天生擅骑,不几日,我已能和柳凡儿纵马追逐,起先
我如何也追不上她,可再半月后,一天轻松追上她数次。宁远城外天野辽远,罕
有人烟,成了纵情的好穹庐。柳凡儿常在山坡草地上与我滚打着,还嘟着嘴找借
口怪我的马比她的好,或是她看别处去了没注意我斜刺冲出来,最后便变成了长
吻欢吟。

宁远野外草原丘陵交纵,各种野物众多,羊鹿狼熊,野马野猪,苏柳凡最爱
的便是打猎,那天在草原上两人躺着,她用手指轻绕着我的头发:“骑术你已经
出师啦,不过你要跟我学得还多呢,以后,我教你射猎吧。”

我听了此言,怔怔的坐了起来,望着远方。风掠过草原,似乎连阳光也在掀
动。这样静静的天地间,我却分明听到了隆隆马啸声。

“怎么了?”柳凡儿起身依着我,脸在我的肩上摩着。我却不说话。

……

那天晚上,苏柳凡看见我在屋中,一人怔怔的看着那张金背弓发愣。

“这是陛下赏你的金弓,想必也是要鼓励你学习骑射吧,若有一天你也成为
神射手,你父皇母后都会高兴啊。”她伸手在那弓背龙身上轻轻抚过,金亮的弦
便发出清长颤音。

“真是好弓啊。”她心中喜欢,伸手拿起,试着拉动,一试竟未拉开。苏柳
凡以神射闻名,却还没见过这么硬的弓,再鼓劲,使了全力劲,那弓缓缓弯盈,
可她脸已涨红,手臂颤抖,却还是差一点无法拉满。

我看着她,疑惑问到:“连你也拉不开?”

“这弓力至少有三百斤,只怕全天下能拉开的人也没有几个。这莫非是你们
牧野氏的传世金弓么?”

“什么?”我在宫中许多年,却也没有听过这个典故。

“我也是听我父亲说了,说你们牧野皇族,当年在瀚州大草原上,选新一代
家族首领之时,不论长幼,兄弟间以一金弓为试,能拉开并射中远处旗徽的,便
是新的家族之首了。”

我取过那弓,怔怔看着,忽然冷笑:“就算是有此一说,现在选帝王可不会
如此,这弓也早就没用了。”

“可你父皇把此弓给你,或许也是对你有所期许吧。”

我抚着那弓渐渐出神,难道在我父皇牧野勤心中,我并非一个可有可无的小
猫儿?

想起我离中都之时他望着我的叹息,或者只是我太不争气,才使他不得不如
此安排,只求我平安无事?

或许有一天,他会希望看到他的小六儿骑着白马佩着金弓,也纵横逐鹿于大
地之间。

不,我不是成帝王的材料,我父皇也不会希望兄弟相争,他所期望的,只是
我象个牧野家的儿郎,强悍勇健的活着。

为了童年时的伤口,而恨忌自己的兄弟与家族,也未必是个大丈夫的作为。

那晚想了一夜,我终于决定,我兄长之中,不论是谁,就算是云综继了帝位,
我也会以大端的国家为重,不与他不和。

可是一入梦,子桠的身影笑声又在园中飘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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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七月,我父皇牧野勤宣诏,正式封我二哥牧野陆为太子。

就在一月后,我叔公牧野栾的西端国开始了又一次北讨。发兵十万而来。

此时端军主力精锐在瀚州之战中失却大半,一时匆匆,竟只能有七八万精兵
可用。

而且,由谁领兵?是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还是某位大将。这领兵的任
命,可能决定未来大端的天空斜向。

最后父皇牧野勤决定:由大将辽广为帅,牧野武,牧野合任副将,率兵八万
出征。

牧野陆心中隐忧,向父皇请命一同出征,却被拒绝了。

九月平由原一战,东端军大败,折了近两万人马,退至武运关坚守。

这次西端的将领和乌达,明索克,康佑成,都是上次大战涌现出的新锐之将。

这次被任为主力大将,果然战术出奇,气势难挡。

还有我父皇牧野勤的老对手,算我堂叔父的牧野釜和牧野直,统镇全军,西
端军锐气直冲天际。

不得已父皇牧野勤调西南越州军两万北上援助,但西南草寇王波,陆颜却又
趁机重起,连破了几个城池。且越州军被西端大将和乌达阻在永庐河边,抢渡首
战便损了五千人,不敢再进。

时势如此,我二哥牧野陆再也不能安坐紫金城,几个皇子中,勇武不乏其人,
可真正精兵法谋略,却只有他一人,他只率百骑赶往武运关,接任帅位,可西端
军围住关口,纵有奇谋也无地施展吧。

此时,传来了北面右金制造大船准备渡海峡南下的消息。

急旨传来,命澜州军速速整训,开往中州北待命。

苏明远也要随军出征,苏柳凡却被命为宁远代守将。

四海关山沉怒,大变局将要来临了。

……

一面探听着西面战场消息,一面苏柳凡天天教我习射,她说我这身体习武是
迟了,练一手箭术防身倒或是可的。便先从五十步的弱弓练起,射三尺草靶。她
在一旁见我练了几日,还是难近靶边。秀眉微蹙,忽然说:“你先不要射了,先
练眼力吧。”

回到府中,在厅前院中树上她挂起一个铜钱,回头对我一笑道:“你可知道
鹤雪秘术么?”

“只在野史传奇小说中看过,听说是羽族的神射之术。”

“鹤雪术有两部分,一是常年飞翔之术,可我们人族体质不同,没有羽人的
轻骨和凝神成翼的本领,就只有学它的另一部分,就是鹰视之术,练成这眼力,
可象雄鹰一样,几百步外的蛇鼠飞萤,集中精神时就象是在眼前一样。不过这鹰
视术不好练,重要在于能全神贯注,要看个人天资了。”

她说了几句半懂不懂的要诀给我便蹦走了,留我一个人直盯着那远处铜钱不
能眨眼,听说要到能看清钱上的铭字,才算第一层通过。

我直瞪了一天,到后来眼都花了,转过头去时看什么都是三四重影子,撞了
好几次墙,还有一次翻到了走廊下面去。

苏柳凡举柳枝敲我头道:“要用心,用心啊!不是傻看便可以的,要集中精
神,不能想其他的东西。”

这对我可就难了,我当年呆在宫城中读书,天天便是胡思乱想,生性如风轻
浮,哪里能心无旁物光对着一铜钱一天呢?

于是我笑对苏柳凡道:“若是你褪去银甲露出娇躯,只披了轻纱坐在那里,
我便盯上一年,也不会眨眼的。”她羞红了脸,连连戳了我的头说,“真是花痴
了你,说话没羞没臊,还是皇子宁王呢。”

见她脸绯红的笑意,倒似心中庆幸,这个夫君不是个威严凶厉,妻子要终日
象臣子跪在一边的主。

可是这话倒把我自己的心给捅破了一层,什么久被尘封的东西逸了出来。

那之后,我每天怔怔看着那铜钱,心中只有一个影子,她也曾拍着我的头,
俏笑着:“小屁弟,谁要与你做老婆啊。”

忽然铛的一声,然后是苏柳凡一声惊呼,我回过神来,树上的铜钱已被箭钉
在墙上。

我的手中,不知何时已拿起了木弓,指尖还有些隐痛。

她奔过来,怔怔的看着我:“你怎么做到的?”

我眨着眼,也不知为何为这样,只知道我当时心中空白一片,只有一股愤懑
之情,下意识的拉弓射箭来发泄,哪想一射即中。

苏柳凡再叫我试,却怎么也射不中了。

她只好当是我撞了大运,可暗觉我有习射的天份,索性把后几层的鹰视术全
部讲解给我听。依然是玄玄乎乎,只知道练到某境界之人,睁眼看见某物时,闭
上眼那物仍在眼前,就算是蒙眼在奔马上,依然能射中之前瞄过一眼的静立之物。

“这也太玄了吧。”我笑着不信。

苏柳凡睁大眼望我:“那当年雪鹤神射手风凌雪被烟熏盲了双眼,仍听风射
中远天飞过的她的同族敌手,这总是史书上所记,那目标可还是在飞行之中呢。”

“想来羽族的眼睛耳朵和我族是有些不同的。这种传说,就不曾在人族射手
上听过。”

“我却不信人族就做不到,”苏柳凡抿起嘴,“我虽然离凌雪神射的境界差
得还远,不过希望有机会能去宁州羽族一行,亲身寻访鹤雪神射们。”

“是啊,我称为宁王呢,可宁州万里,只是名义上附于大端,真正的羽族我
是一个也管不到。”

“羽族年年飞迁,部族游移分散,我父亲曾上书建议派兵建司管理,可是因
为京城觉得太过麻烦而作罢了。何况当年青阳蛮族也曾希望诛灭羽族占据宁州,
结果引得数百年不得安宁,羽族看似柔弱,实则强韧,还是不要强逼臣服的好。”

“但是为何不从宁州招羽族神射手来训练我军射术,甚至可征编入伍,这样
不久澜州军可以弓箭著称了。”

“你当我父亲没有想过么?宁州羽族自有贵族王室,鹤雪精英多由王室所辖,
那是十万里挑一的宝贝,哪能要得到?闲散羽族中,善射者虽众,可直正高手也
难寻,而澜州羽族散居于人族之中,习射者少,再加上羽人天性散漫,是不愿入
伍为官的。”

见我显得忧心在想着什么,柳凡儿挤入我的怀中,“好了,我不逼你天天学
箭就是了,反正你又不用上战阵打仗,有我在你身边,谁也伤害不了你,你就安
心作你的诗画吧……对了,你上回答应要给我画一幅‘塞上春柳图’的,在哪?”

……

我常坐在宁远城边的山头之上,看着远处巨大云层飘移过来,我知道在它们
之后,是多么强悍的风在涌动着。我也知道,在千里之外,惨烈的战争正在进行
着,万马齐嘶,杀声震动,而我这里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北飞的浩大鸟群划
过天际,我听不见它们拍动翅膀的声音。

我看见白马在绿色平原上奔驰着,我年轻美丽的妻子正享受着这万里安宁的
草原,她爱着她出生的土地,不知道我心中的伟大宏愿,我又是否应当把这个单
纯的女子卷入那如大海翻卷无常的争斗?

……

九月,西端军牧野直率大将和乌达、明索克渡河夹击越州援军,越州军开始
溃败。

武运关中,大将辽广,牧野武,牧野合均要求借西端分兵之机出击城外西端
军,以援越州军。牧野陆不许,众人争执激烈。

第二天,牧野陆同意辽广,牧野武领三万人出击城外的牧野釜大营。牧野釜
佯退三十里,待东端军追来后,西端军康佑成引兵杀出,围住辽广,牧野武。牧
野武引铁骑兵四下冲杀,西端步兵一遇即溃,始终无法完成合围。牧野釜,康佑
成暗自惊讶,但康佑成立马于高处,用六色旗调度西端军,任由牧野武四下冲杀,
西端军进退移合,阵形始终相衔不乱,牧野武虽勇猛,也徒劳无功。

正在此时,城中牧野陆引兵两万来救,康佑成早有准备,下令变阵,西端山
后预备骑兵也杀出,转眼将东端援军也包入阵中,牧野陆见西端阵法变幻如风,
心中惊叹。只下令坚守阵脚,以免被冲散,与辽广军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汇。

又战了近一个时辰,山后又杀出一支军来,却是牧野合。原来牧野陆早命他
另率一万骑兵急行绕过高地,再从西端军斜后杀来。牧野釜引兵抵敌,却被牧野
合引骑射手乱箭射来,连中两箭,败退下去。西端军始乱,康佑成不动声色,慢
慢变阵。当牧野武牧野陆、牧野合三军会师之际,西端军已慢慢拢成方阵,强弓
压后退去。牧野武欲待追赶,牧野陆忌惮康佑成阵法高超,加之众军已乏,不敢
再追。清点军马,损伤一万余人,而西端军不过折了五千。退回武运关中,从此
再不敢出。

此战牧野氏两辈叔侄相争,东端牧野少年一辈倒也未落下风。牧野釜知有牧
野陆守关,实难速破。故命牧野直,乌将达,明索克击溃越州援军后,直追下去,
竟一直追入越州境中。越州草寇王波,陆颜举兵接应,破林阳府。南部大乱。

父皇牧野勤下了急旨,命牧野陆出关击破牧野釜大营。牧野陆知其难危,也
只有硬着头皮出击,与西端军在城下再杀一阵,终于不能攻破围城大营,再丢下
近万军将尸体而退。

又过半月,我叔公牧野栾再亲率十万新军渡江援助牧野釜,东陆人心震动。

此时北方右金族于瀚宁边境森林日夜伐木,运至天赫大江边造船准备渡江。

我父皇日夜忧虑,唯恐数百年江山毁于他手,忧郁成疾,重病不起。

大司马杭克敏暂主朝政,他派出使者费达带万金出使宁州,请羽族王兰泉派
兵袭扰右金造船。兰泉招众部落元老商议,风颜部元老夫立华说:大端已气数将
尽,无药可医,东陆将来是由右金和西端来争夺的,我们出兵,也只是把右金引
向宁州,而把东陆留给西端。右金若穿越森林和大山突入宁州,羽族也没有办法
抵挡,不如等端已灭,右金和西端在东陆相争之时,再做定夺。兰泉王于是拒绝
出兵。

这个消息使我父皇大怒,骂羽族反逆无义,再次吐血,病情加重,中都盛传,
明帝牧野勤将活不过这个冬天。

武运关三位皇子听到这个消息,个个忧心。西端军连日猛攻关隘,城中军心
浮动。

此时偏偏军粮常常迟至,中都的说法是越州战乱,难民涌入中州,粮食缺少。

而四下传言起,都说大司马杭克敏有心扶明昭皇后子合戈为帝,故而迟送军
粮。

于是城中将士,骂声震天,常有人高喊要杀回中都去,牧野陆斩了几个妄言
的军士,强行压下,可牧野武,辽广都心中着急,计划着回中都夺位。牧野武向
牧野陆请先回中都,牧野陆恐其武断鲁莽坏事,所以不准,牧野武心中焦燥,对
兄长也出言不逊。牧野陆拔剑道:“战场之前,违令乱军心及临阵脱逃者,杀!”
牧野武被人强拉出殿,心中早怒气生腾。

十一月,西端牧野直、和乌达、明索克率五万兵横扫越州东西全境,连破二
十余城,只有广留城太守傅聪死守城池,保住越州北部一角。东部草寇王波陆颜
也已聚起六万余众,向牧野直请封越王及大将军,牧野直不准。王波陆颜下令严
守城关,不让西端军进入越州东部。但牧野直通向中州的道路已通。

……

新年将临,中都一片大雪。雪似乎把声音也压得沉静了,偌大繁华的都城忽
然十分安静寂寥。我父亲明帝牧野勤于昏沉中醒来,忽觉精神好了些,命常待将
他扶到殿门外,于楼栏上看京城雪景。

他回头四顾,问道:“我诸位儿郎何在?”常侍急问人去召宫中众皇子,顿
时后妃待官百余人,拥着皇子们涌至和源殿下,明帝见众皇子年少,有些尚自顾
玩雪不已,叹道:“可惜我最爱的皇儿,此刻却不在我的身边。”忽然问:“瀚
洲可曾下雪?”常侍摇头说不知,父亲想起我长兄牧野寒,心痛不已,呼道:
“我死后,我诸子中有能北破右金,重夺我瀚州故土,奠寒儿于长寞山祖庙者,
方算是我牧野氏之帝!”

言毕跌倒,众人忙扶入宫中,数时辰后,明帝牧野勤于大雪狂飘中崩逝,年
五十三岁。

……

大司马杭克敏言恐前线军心混乱,密不发丧。然而消息却还是被传了出去,
四下都说杭克敏要辅合戈立位。传闻传到武运关,我三位兄长放声大哭。牧野武
当下要出关回中都,牧野陆力劝不住,只得允牧野武牧野合率五千兵马先回中都
城,自己于关中守卫。但牧野武恐五千人回京被杭克敏所害,策马于军中大呼:
“愿回中都者随我来!”竟有两万余人跟随,牧野陆弹压不住,几乎兵变,只得
眼睁睁看着二位皇子带大军由山后离城。

牧野武牧野合离关第二日,西端军忽然从关后出现,原来是突破山上关卡而
绕至城后,断去了牧野陆的归路,开始四面狂攻城池,十几万人轮换不休,日夜
攻打。牧野栾亲自督阵,剑指城关大喊:“勤家二子一死,东陆已在我手矣!”

我二哥牧野陆日夜站于城头,眼睛血红,嗓子喊哑失色,引仅剩二万余人拼
死守关。西端军七日狂攻不下,折损近万。

……

那夜我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纵马回驰在回中都的路上,忽有一鸟飞至,
发人言高呼:“小六儿,莫归,莫归!”眼中流血。我惊醒过来,柳凡儿也惊醒,
看着我汗湿的脸,轻轻问到:“做恶梦了?”

“我梦见一只鸟对我说话,那声音,倒象我的父皇。”

第二天,明帝崩的传闻也传到了宁远。

……

我坐在海边已经三天了,望着海面眼也不眨。苏柳凡默默走到我身后,为我
送来酒食。轻轻的说:“既然有梦,或是你父皇的魂魄来警告于你,就不要回中
都了。天下如此之乱,即便是有皇帝做也不要做了,还是呆在这海边宁远之处吧。”

我叹一口气,缓缓说:“我只是想,这海还能安宁多久?”

……

我两位兄长牧野武牧野合杀至中都城下。大司马杭克敏惊恼,说道:“此二
人必是回来夺位,太子被弃在武运关,此命休矣。”机密长史潘岳上前进言说:
“三皇子性情暴怒,知你瞒丧不报,必然杀你,不若死守中都城,待太子回归。”

于是杭克敏命紧闭城门,登楼高喊:“皇帝尚在,二皇子何故回城?”牧野
武大喊:“父皇若在,为何不肯见我?”杭克敏说:“怯阵而回,有何面目见陛
下诶?”牧野武大怒,拔箭射去,擦破杭克敏耳朵,下令攻城。但中都城高厚,
所率两万余人连日狂奔,早疲乏不已。只得命在城外扎营。

中都城中众臣多恨杭克敏独专严酷,有侍中李严和中郎将华贲密谋开城,却
被李严属臣余缶密告,杭克敏捉住二人,斩杀全家及部属一千余人。另派亲卫队
收集密报,列出不满者名单百余人,全部捉来囚禁。中都城繁荣丧尽,血雨腥风。

牧野武派人连络诸城郡守将,命其带兵来助,但中州兵将空虚,诸郡守又观
望犹疑,半月也只有两支军二千余人来到。牧野武忽想到:“六弟为宁王,为何
不命其带兵前来?”牧野合摇头说:“不可,远水岂能解近渴。”牧野武皱眉说
:“修书一封再说。”于是写下信命人送出。牧野合叹道:“六弟文静风流人物,
你何苦让其领兵握剑呢?”牧野武大笑:“他日若敌兵至,我们战死,他岂能独
保安宁?”

中都中还有一个惊慌的人:五皇子云综牧野夏。他住在紫金城外福阳殿府,
早被杭克敏派兵看住府门。云综听说李严华贲等被杀,害怕自己有一天也遭毒手,
终日忧心不已,喝得烂醉。这天有人扮运菜家丁冒死来访,说城中卫尉丁川,马
武等愿联络五皇子,起事诛杀杭克敏,想请皇子下书请杭克敏来府中议事。传信
人走后,牧野夏心中惊恐,只是不住饮酒,半醉后,他惊道:“如此我必死,不
如去向杭克敏举事。”

为他斟酒的那女子惊讶的停止了倒酒,说道:“你若心中害怕,当时便不要
答应,现在去举事,岂不是害了众多的性命?”

阴沉的府第也掩不住她的容光,可脸上却没有欢颜舒展。她正是子桠。

牧野夏暴怒,举杯砸了过去:“你这样女流,只是巴不得我早死!”

他踢了子桠两脚,走到廊下,砰然醉倒。

静静殿中,只有子桠在轻轻啜泣。

……

武运关的血战已有二十天了。

城中战剩不到五千人,牧野陆几天未睡,难进吃喝,已是强撑站立。城外杀
声震天,牧野陆知道自己这一倒下去,城防立溃,一切皆休。

这时副将王中宇带人来到他的面前,请求护他从关后山岭小路突围。

“太子,你回到中都,还有整个中州可以运筹帷握,今日若战死这里,岂不
是坏了大端的江山?”

“中都?”牧野陆仰天大笑道,“只怕没人愿我回去!”他拔剑道,“西端
军早绕到关后,四面城已围住,如何逃生?我牧野家死于战阵之上,死得其所。

千古帝业,就留给后人相争吧!“

他喊一声杀,冲向了城头……

新年初二,中都城中毫无新春气氛,街上静悄无人。偶有兵马匆匆行过,踏
破白雪。

这时传来了武运关破的消息,太子牧野陆及城中将士,全部战死。

天驱殿内阴郁灰暗,再无当年煌煌气象,只有两个影子如幽灵站立,传来轻
悄嗡语。

长史潘岳轻抚着宝座下阶前栏上玉狮,对司马杭克敏说:“现已如此,何不
于城中选皇子立帝?也好名正言顺。”

“太子若死,理当三皇子即位,如何再立新帝?”杭克敏站在巨柱的阴影中,
声音也象如在地上滚动一般阴沉。

潘岳笑道:“司马是一定要这话由我来说出了,”他也走入阴影之中,“你
当然不会想不到,假传遗诏的法子……”

……

云综牧野夏在府中走了两天,还是下不了决定。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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