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剑如虹
2004-02-02 今何在 点击: 47153
序
那时我记得我在一个大园林中走着,很美的阳光与草地,很多女子穿着华丽
的衣服,笑吟吟的望着我。
“小笙儿来啦。”
“小笙儿这边来。”
我叫牧野笙,字云浮。端王朝的第十三代皇族,明帝的第六子。
端王朝是九州最大的国度,地跨瀚宁中澜宛越六州,下属十六府八十四郡,
纵横万里,臣民千万,但……那是从前。
现在它已隔江而裂,西南面宛州的是我的叔公,牧野栾。
我叔公牧野栾,曾有龙渊阁天象名师管伯评其天格属繁荣富贵。人格数权威
旺盛。地格德高望重。内备卓识达眼,先见之明,外有智谋优秀,财力归集,名
闻海内,成就大业。能得上下惠助,基础强固,境域安泰。
事实也正象如此,他的才能绝强于我祖父云光帝,终于在皇太祖父将死之时
被发往西南为王,却在蛮荒山林之地打下根基,三十五年前带南蛮族兵北上,帐
下三十九名将,一举夺七府三十六郡,半壁江山尽握于手,建立西端国,端王朝
至此分裂。
我祖父云光帝牧野夕曾言,牧野栾其人性情急进,血气旺盛,手腕灵活,富
活动力。名利心甚重,智谋才略具备,感情猛锐,有如烈火之气魄,但也有气狭
处,待人虽有礼,却要领不佳,不得他人的喜欢,当年在宫中为王子时受人排挤,
也被太祖父忌为变乱祸根。才被封往边陲,这股年轻时的郁气终于化成反叛的野
火,把个好好的玉一般的端王朝烧裂成两块。
但那时年少的我,却哪里晓得这些国事,我父皇明帝牧野勤终日在外征战,
与西南逆族,与东北雪域蛮族,与西北大漠诸国,与东南河泊草寇,难得在国都
呆上几天,天驱殿上无人上朝,早落满灰尘,大臣们不是随军出征,就是各处巡
察,要不就是在府中被堆积如山的公文压死,所幸有三百年的基业,留下庞大的
军政机构,千百的忠臣良将,才苦苦的支撑下这一片晴天,不教风雨吹入宫城。
大端帝国都东华城内,依然是一片盛世繁华!
我就在这不知有愁苦寒饥的华霭宫紫金城中,度过了我的童年岁月。
注: (历史设定:此时代在苍茫九州不知哪一年,不知哪一世,反正比
《九州缥缈录》只晚不早,来自北陆的牧野一族南渡东陆,建立大端国,后逐步
溶入东陆文化。此书描写的是端帝国末期的那一段五族乱九州的纷扬乱世。)
第一章
1
我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是和宫女们在宫中捉迷藏。这皇宫对我来说真是太
大了,女孩子们的笑声在殿宇中回荡着,那是最动人的声音,我沉醉的追寻着她
们,走过一重又一重宫殿,拂过一层又一层缦帘。
我以为我的一生都将在这里度过,永远的和她们在一起,笑声,那些银色的
笑声,永远不会离开我,但我错了。
她们本该和我一起长大,她们知道她们从一出生便属于我,属于这千重华霭
宫。象小星儿小环儿她们围着我时,常对我说:“将来,你要从我们之中选一个
做老婆,你会选谁?”
我便非常头痛困惑的想了,这时她们便都笑起来:“傻小笙儿,只要你做了
皇帝,我们都是你的。”
是的,只要我做了皇帝。
我六岁前不知道皇帝是什么,当我知道的时候,这个词就成了我的恶梦。
我是宫中最尊长的皇子,因为我的五个哥哥全都在满十二岁后被送出去历修,
或是名将之府,或是学者之宅。当他们再长大一点儿,他们会被送去随军或是治
水,这是牧野皇室世代的规矩,从开国太祖牧野昂时便如此,而当我们牧野族还
是炎朔大河边的一支时,这个规则就已经存在了。
我的母亲是银容贵妃,将我宠爱无比。皇后明昭有一儿二女,她的小女儿瑛
对我极好,天天跟着我后头,纯真可爱,跟那些大一些的女孩们和我玩过家家时,
她也要抢着做妃子,被小侍昭们笑个不停。而儿子合戈小我两岁,有些拙不合群,
不知是因为嫉了所有女孩子儿亲近我还是有些内侍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渐渐开始
疏远我,老躲在屋内练字抄书,或是和内侍们一起玩。
除了和女孩子们混一起玩,我最爱的是画画儿,宫里的小侍昭,王候入宫伴
读的女儿们,都以能有一幅我为她们画的画为荣。我画的时候,总是一群女孩儿
在门外张望着,羡慕着那个我案前幸福的坐着的人。
小女孩儿也有虚荣心的,华霭宫中大半女孩儿都亲近我,不知何时,她们之
间也就传开了,说我必定是未来的皇帝。在女孩儿家的小秘会内,倒早评开了谁
会是未来的皇后,谁是贵妃昭仪,好多双水灵灵的眼睛,巴巴的盼着我长大,能
真正尽情的待我好,虽然她们还都相信,小孩子是天神在深夜放进女人腹中的。
而还有些亲近其他皇子的女孩儿,便不服气了起来。小小年纪女孩中却倒也
分出了派系,只是从来没有人会对我冷漠,我也从来不会察觉到,那成人的世界
里,笑容背后的阴影。
那天忽然礼乐大作,大家放下游戏,忽一下全跑去南面,挤在金玉门的门缝
后,看外宫的典仪。
对幼小的我们来说,外宫的广场是看不到边的平原。当它空旷时,好象全世
界都被隔在遥远的天边,当朝仪典祀时,又象全天下人全部聚到了这里。我那时
以为,看到了太宇殿外的广场,就是看到了整个天下。多少年后,我才真正领略
什么叫做天下。
这一次,纷扬的金旗与玉带中,我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少女。
其实现在想来,那天是该有许多的美少女才对,我的记忆中却偏偏只有一个,
仿佛她就是那样孤独的站在无边的广场上,迎风叹息,忧伤的眼神让人想过去拥
住她,好让她从此不再悲伤。
“那个姐姐好美啊。”我说。
“哪儿哪儿啊?”旁边的女孩们跟不上我的目光。
“她们也是来进宫和我们一起玩的么?”
“是啊。是新的秀女才人们吧。”
太好了。我心里这样想着。
可那一次之后,我却怎么也看不到那女孩的身影了。
“她们应该住在缤羽宫吧,新进的才人都住那儿?”
“缤羽宫在哪儿?”那时的华霭内宫,对我来说象一个国家那么大。
“好象是……从这儿一直向西北走,过一条河,一片林子,一个草原,一座
竹桥,然后是一条很宽的长路,然后穿过去又是一片树林,好大,上次我们就在
那迷了路,再过去……我也没去过了……也许小兔儿知道。”
我决心开始我生命中的第一次远行,去找我想念的女孩。
不用人带路,我不知哪来的信心,觉得自己一定能走到那。就象这一生中,
阵前城下常有傍惶时刻,却总相信有一种感觉会指引我达到终点。
走了好远好远,河也不知见了几条,桥也不知过了几座,还有大湖和群山,
密密的林子,我果然迷路了。
现在想起来,只需抓住一个内侍,叫他带我去便行,我却偏偏一路还不愿遇
上人,这次远行是我小小心灵中的秘密,不愿露于人前。
凭着我的感觉,一直向北走去,却渐听得女子们的声音了。
宫女们是不敢那样喧闹的,皇妃们也不会这样失态,这只能是属于那些还俏
皮活巧的心,那些初入宫的年轻女孩子们,听见这笑声,我就象是回到了我的朋
友们中间,疲累感全消,快活的跑上前去。
可是一条河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抬起头,前面巨大的楼台上,女孩儿们正在
戏耍。
我一眼就看见了她,在嘻闹的人群中,我还没看清她的脸,却已经确认了,
目光追随着那淡黄的翩然身影,为她欢喜为她急忧。
我不知道后史怎么评价我,我是亡国之君,不知政事,小小年纪便风流显性,
年轻时更是天天沉迷于美色,爱美女不爱江山,只是作得一手好画,竟压过众多
名家,开创了后世一大流派。
我本来就不适合做皇帝的。
2她的名字叫子桠。
我曾经想为她改名叫娅,她却不肯,她说自己这是贫贱家的名字,是树枝,
长着几片叶子,在春天里偷偷开出不起眼的花。
我从来不知道不知名的花会这么美。
自从那次见过她之后,我就更加天天想着她。
我曾大喊她,可我的声音太小,她听不见。
于是第二次我便决定,要直接到缤羽宫中去。
东宫内侍长韩不知我这是发了什么邪性,直挠头,皇子要上缤羽宫找皇帝的
侍昭,这算是什么规矩名目呢?参见?评赏?
可他也不能不听我的,只好找了北宫的长史夫人,车马仪仗,气势隆隆的把
我拥了过去,我一踏上缤羽宫那高高的楼台,那些少女们一时竟慌了起来,练了
无数次的礼仪全吓得不知用什么好。长史夫人忙转到她们前面向我屈身行礼,她
们这才全躬下身去。
她们这一低头,我在众少女的发鬓上一扫,便找着我的那个她了。上去牵起
她的袖子,转身就走。子桠一时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连长史夫人和韩内侍也张大
了嘴,看着我一直把子桠拉下台阶,上了马车就要走。韩内侍这才追下来。
“六皇子,你这是要把这位姑娘带到哪去啊?”
“到我那去,我要和她玩。”
子桠听见这话,转脸冲我笑了一下。
那笑象花儿,在我心中开放了。她一点也不怕生,她也一眼就看出了我是要
对她好的。她从此一生便依信了我,我也该一生保护她……可是,我却没能做到。
……
为此内宫紧急招开了最高会议,大常待们全认为辈份礼法错乱,是万万不行
的。可皇妃们却说,小商儿不过是想找个人陪他玩,就让子桠在东宫住几天,也
是没有什么的。最后明昭皇后开了口:“唉……这算个什么呢,就让子桠先住在
我这儿吧。”
我不知道这后面有这么大的动静,以后还有无穷的风波,只知道我手一拉,
幸福便来了。从此我天天跟子桠玩在一起,她也是个好动的女孩,踢楗飞包扇球
翻花,都玩得风采十足,最让我不可思议并万分喜欢上她的是……她居然还会爬
树!
子桠是河间郡郡守的孙女,那是个小郡,郡守家也是平民出身,没什么家财
待女,也没那么多谱法礼节,我对子桠是千般的好,子桠越是不怕我,到后来,
完全把我当成了她家那些拖着鼻涕的跟屁虫小弟,戳头捏脸,一副大姐的架势,
那些皇子侍昭们看子桠训我看得一愣一愣,不知道皇子还可以这样玩。后来都学
出师了,不再要抢着当我妃子,只要让我叫姐,我偏偏不叫,连子桠我也不叫姐,
天天东宫闹得麻雀翻天猫狗上树,毛笔枕头乱飞。内侍们说你看看可好,来了一
个野猫,带坏一群家猫。
“子桠子桠快快长吧,长大了给我做老婆。”午后的榻上,我支着头看着子
桠说。
“呸,小屁弟,谁要给你做老婆啊。”跟着子桠,我们都学会了很多如“屁,
呸,去你个蛋蛋”之类的河间俗话,“将来啊,说不定你要管我叫妃母哩。”
真不晓得,压我一辈有什么好,当姐都不够,还想当妈。
“我父皇一回来,我就跟他说我要你,他一定会答应的。”
“你才不敢。”
我相信我的勇气,却不太确信那结局。全天下人都宠爱我的印象,是我在东
宫得到的,但那也许是因为我极少见到我父皇,现在想起他来时,都是画像上的
样子,蒙胧印象中,曾有一个影子一出现,内宫一下便没有平时温缓声息,众妃
母大气都不敢出,那是他么?
……
我父皇没有回来,另一个可怕的人却出现了。
他是我的五哥牧野夏,字云综。
云综今年十四岁了,是抚月贵妃之子,本该是在大将辽广处习武,可战事起
辽广要去北疆,云综又还没到上战场的年纪,就先回到内宫来了。
我父皇威严直近酷厉,那些将领们为了他们培养的皇子将来能登大位,都照
着我父皇的样子训教他们。所以云综一回来,我就象见到一个异兽一样,没想到
人还可以这样凶。内宫的女孩儿们也都怕极了他,因为云综气不得女孩子们都躲
着他,偏又不懂温柔风趣,只会对女孩们凶凶喝喝。一时间他走在内宫里,象是
老虎过街。
妃母们也决不敢说他这样不好,那岂不是变相在挑怨父皇?所以一时间整个
华霭宫里,竟成了云综最大一般。
父皇不在,他就是皇帝了。
云综讨不着女孩儿们的好,就越发对她们凶恶,不论是伴读还是侍昭,宫女,
被他撞见了,露出畏怕使他不快,不是罚跪便是责打。云综后来竟然有了瘾头,
没事也要找些借口来欺侮少女们。
这一天,小环儿飞跑来找我,说云综把小星儿等几个宫女唤去,怪她们昨天
偷说他坏话,要责打,哭着拉我的袖子求我去救她们。我本是也有几分怕云综的,
可听说今天真得小星儿她们要受大罪,我只有快奔而去,一路儿女孩儿们见我都
直喊快快,还有人在前面抢先开门清路,只怕误了我一点儿时间,众人的期望凭
添了我的勇气,心想不管什么兄长,今天我偏要顶一顶你。
踏进宫中,便见云综把几个女孩儿绑了,剥去上衣,亲手拿了刑板抽打,却
偏不让喊,小星儿她们痛得在地上打抖。我冲了过去,大喊一声:“你要干嘛!”
这声把我和云综都吓了一跳,都没想到我能有这么横气。
云综把木板一指我:“这不关你事,下去!”
我最受不了云综把自己当高一等的口气,哼一声道:“我愿在哪也不用你管,
这几个女孩是我的,你敢打她们?”
“你的?”云综瞪大了眼看我,“什么是你的?现在宫里都归我管。”
他还真当他是皇上了,我很想踹他一脚,我正要踹过去的时候,韩常待冲来
拉住了我,笑着:“两位皇子,两位皇子,兄弟间,怎么为了几个女婢子伤和气?”
这话也是我不爱听的,我当时便大喊:“什么兄弟!这里只有那些女子是我
姐妹,他算我哪门子兄弟?”
这话把天捅了个大窟窿,后世编史的用这句话笑我荒唐误天下,我这一生的
命运,手足残杀,流离变乱,原来早在这句话里映了出来。
第二章
在这些女孩儿里,云综只不敢对一个人无礼,便是子桠,也许是有人提醒了
他子桠的名份,说不定是将来的贵妃,不能象对子侍昭和宫女们一样喝骂的。
所谓子侍昭,就是未来的皇妃预备,先招进宫来,从小和皇子们一起玩熟了,
母妃们也熟悉了品性,将来皇子即位,若已有所爱,便可省却再大选的麻烦。我
父皇是极反对这一点的,他当年四岁就被送去丹元帅世家,后来直接上了战阵去
迎战西端他的堂兄弟们。身上没沾过半点脂粉,女人对我父皇来说不过是象战场
上的刀剑,虽可以陪在身边,却不是活物。他从来不晓得女子的奇妙,自然也不
会喜欢我这样一个爱给女孩描眉作画的儿子。
我们这些皇子,在宫中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有一个人可以慑服我们,就
是那难得见面的父皇,所以,任性的我们,在内心里也都早有了将来要成为皇帝
的潜意识,因为在少年心中,只有那样,才能真正的无拘无束。
自从云综出现后,子桠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忧愁,有时我会看见她一个人坐在
草地上发呆。可当她看见我时,立刻又露出笑脸。她不愿把她的烦愁带给我,可
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天我们午后坐在石阶上聊天,她忽然问我:“小笙儿,你想做皇帝么?”
“皇帝?”我从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皇帝就是象我父皇那样终年为了一
个叫王朝的东西而奔波辛苦,亲人也不见,家也不能回么?
“我想我还是不要做皇帝了。”我说。
她转过头很惊讶的看我,我从未见过她的那种神情:“你不做皇帝,那要做
什么呢?”
做什么?永远这样下去,和子桠一起,看着天高云淡,叹时光悠长,不好么?
可子桠的眼神却暗淡了下去。
牧野氏当年未建帝国前,也是北陆游牧一族,兄弟们长大后,是不能共处一
个帐屋穹顶下的。除了继承家业的人,其他兄弟便要各自远走四方去开拓自己的
疆土。可后来南渡东陆,入主中原,版图愈大,东西南北几年也跑不到头,兄弟
们反而没有地方可去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祖时还有分封制,到了三世祖,
因为七王之乱,连分封也取消了。新皇登基后,其他皇子便成了猜忌防范的对象,
往往连一个小城也分不到,想领兵去开疆拓土也不行,因为可能会象七世时土过
之乱那样带兵打回来。未得帝位的皇子们,最好手下连一个兵卒也没有,最好在
新皇登基后立刻死掉。因为这样,每朝的皇位之争才异常惨烈,因为好结局只有
一个。掌控的好的,如我九世太祖,在新皇十三子登基前其他皇子全部不是战死,
自杀便是被治罪死。掌控不好的,便是象我皇祖父,如何想得到这一去,生后万
里的大端帝国便裂成两半。
于是后来我明白了子桠那时的惊诧。对于一个牧野氏的皇子来说,说不想做
皇帝,和说想悲惨暗淡的过一生也没有什么区别。安分的兄弟,在京郊得一块地,
在监视之下,软禁着过一生,还随时可能被某个借口治罪。不安分的或被猜疑的,
多只有死路一条。虽然有族规,皇子可以自愿带一支兵远去国外,征服新地,但
最多给一千老弱士兵而已。且不说这一千人也许走不出国境就被截杀而灭。就算
能出得关去,现在大端帝国强敌环伺,哪儿还有土地让你去开拓。出关即是象个
英雄一样的战死,是历代牧野皇族的血祭。所以才有当年六世皇子牧野朝那首《
关殇》:
“故国远眺兮
万里峥荣
故国未远兮
苍日西追
父老赠我长剑利
开疆何需帝王家
帐下男儿勇骑射
弃乡远图亦丈夫
远逐群狼兮
踏破四海关山
惜哉故国不见
壮哉不跪王候
剑折即是埋骨地
此生笑不还!“
牧野朝也是一代英雄,当年北渡重回瀚州故土,于雪原击破右金四十余部,
逼右金王松骨赤献罪表立誓永不再叛。还朝后发现父皇急病而死,九弟已诛灭异
已即位,当时国中尚有百万军将愿拥他征讨帝位,但厌了历代兄弟相残的他在京
城外望城楼那大端火鸟旗,叹一声拨马而转,只带旧部三万人北渡,再次击溃刚
南迁的右金族,驱几十万右金族北退一千里,直到冰封的乌赫江畔,粮尽而战死。
剑落之处,百年内异族不敢近居。
后世都叹,若是他为牧野帝,大端的疆域只怕要再扩出一倍,何至让本是臣
附的北方右金,西陆诸国兴起,以至现在狼烟万里。
而子桠并不是想让我成什么千秋霸业,她想我做皇帝,只是为了另一件事。
我叹只叹那时太年幼,小小的心中哪装得下那么多未来的谋算?长我五岁的
子桠想到了,却又怎能说得与我明白?
我也不知云综为了气我,竟会想出这主意。
那一年,我八岁时,我父皇牧野勤终于得胜回朝。
整个紫金城,整个东华都颤动忙乱了起来,各种势力各种人都知道,抓住这
次机会能做些什么。
只有我,反倒内心隐隐不快,感觉这个陌生父皇的回来,会打扰我无忧无虑
的生活。
的确是这样的。
和父皇一起回朝的,有我的大哥牧野寒,字云英。三哥牧野武,字云拓,四
哥牧野合,字云升。
读史的都知道,这三个人,尤其牧野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过我初见他时,
可是一点儿也想不到后面的恩仇。
当我看见了我这三位大哥时,我才知道了,什么叫牧野家的儿郎。
那都是怎么一副在战场上磨砺出的筋骨容颜,又有在谋臣学士家蕴积的气质,
将帅英雄府造就的豪迈,当他们在大队中跟在我父皇身后,穿着普通的铁甲,没
有人指明,所有的人们都向他们欢呼,城楼上的女眷们把鲜花丢向他们。而当他
们一入宫城,所有的女孩们便不再谈论我。
和我的几位兄长相比,柔弱的我的确哪有成为帝王的资格呢?
而子桠此时却更为忧心了,我的兄长们再英武,与她无关,我的父皇如何武
功赫赫,她也不关心,她只在害怕,她和我分离的日子就要来到了。
而无力的我,注定得不到父皇喜爱的我,如何保护她,夺取她?
和父皇相见的那一天,气氛还欢悦。在东宫花园中,父皇带着兄长们大笑着
走进来,先是四哥云综被领上前去,云综紧张的不行,腿都硬了,父皇见他这样,
故意板起脸来问着话,直到吓得他话都哆嗦了才大笑出来。
大哥牧野寒一边笑道:“五弟,你这样可不行啊,连父皇都怕,将来怎么和
我们上战阵呢。”
我看到大哥三哥都笑容爽朗,只有四哥牧野合,看着云综神情阴沉,似乎不
喜言笑。
抚月妃忙过来代云综说:“陛下的威严,小孩子怎能不敬畏啊,待他和父皇
呆久了,跟在陛下和兄长的身边学了本领,自然就不怕了。”
父皇笑问:“云综,你在辽广家都学了些什么啊?给我瞧瞧?”
抚月妃忙指点云综为父皇演了一套拳术。云综那紧绷绷大声呼哈的样,把我
和后宫女孩们都逗笑了,不过父皇却是很为赞赏的样子。
然后他问:“我还有一只小猫,叫云浮的在哪儿啊?”
当父皇看见被推过来的头上插着小花,脸上涂着红粉,一身香气扑鼻的我,
象看见了一个小怪物似的愣了一下。
我也直愣愣的看着他,连母亲在旁边叫着见礼都没听见。
可父皇一下就把我举了起来,欢笑着说:“哎呀,当年才一只小猫般大呢,
一点小风,便病得快要死了,象块玉似的,你母妃都怕一口气把你啪一下吹碎了,
现在好了,终于也长大了嘛。”
他把我抱在怀里,用胡子扎了又扎。
旁边众人见我如此受喜爱,不由都有些意外,明昭皇后和抚月妃的笑都有些
生硬了。
我父皇把我举到脸前嗅了嗅:“嗯,小笙儿,你是最漂亮的小公主啊!”
不知他为何这样说,我还真一时在脑中转不过来,原来我一直是个女孩的么?
一旁人们先大笑了。
他抱着我不肯放下,就在花园中散起步来:“既然是小公主,也就不要习武
了,免得将来和你的兄长们一样满脸灰土一身伤疤,好好学学什么棋画书文,将
来找个女将军伴你便是了。”
众人又是大笑。大哥牧野寒微笑了说:“小六儿还真是好福气,我们当年怎
么没有生得这气质。”
我从父皇背后望过去,大哥三哥的笑依然是那么和悦,而五哥牧野合,见我
望着他时,竟对我作了个鬼脸。那之前我以为他是不会有表情的人呢。
后来我才想到,牧野合竟是一眼便能看穿了人未来命运的么。他对五哥云综
的忧心目光,对我的鬼脸,都意味着什么?
4
可只一天,云综胆子就变大了,大到谁到想不到他会提出那个要求。
也许只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也许是因为他想气我而想晕了头,也许是因为
……他真得喜欢上了她。
那天随父皇去围猎时,他向父皇提出要子桠。
我父皇牧野勤先是一愣,他不知道子桠是谁。将明白是个地方选献来的新侍
昭时,他大笑起来。
“不过是个女人……”
女人。这个女人乱了整个帝国,点燃起万里江山。多少国家,几大民族就要
卷入这场铁马冰河的乱世。
明帝牧野勤不知道他正坐在风暴的起点。那时天空万里无云,森林里轻风鹿
鸣,一切都很平静。
风暴将从我的愤怒开始,从牧野笙的醒来开始。当六皇子不再是那个脂粉群
中无忧无虑的孩童,历史的天空就被涂满血与火。
原来我出世之时,曾有观星者占天象,说牧野笙一世不能碰剑,握剑之时,
便是天下大乱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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