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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创世谣--羽传说(转)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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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楼主  发表于: 2004-12-03
九州·创世·初
他听见第一滴水落下的声音。

它落入茫茫的黑暗虚空,这里或许将是地下巨大的空洞,地壳在这里交错,
几千里长的岩山磨合着,发出宏大的声响。群山在地下孕育着,滚动着,被驱赶
着,等待破土而出的时刻。

火焰溅出来,在未有平原与高山之前,火与水直接的撞击着,白雾腾起直达
天外,在空中被暴风撕卷着,成为各种巨大离奇的模样。

雨开始降落了,有谁看到过那世界上第二滴水,第三滴水是如何到来的。谁
有幸在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刻抬头仰望,因为从此雨水就不再停休,直下了数百万
年。

于是大海出现了,无边无际,还没有称为陆地的这种东西。气体从深海的峡
谷中喷出,海面上不断形成一个又一个隆起,每一个有几十里高,然后爆开了,
巨大的水浪崩塌下来,砸碎低移的乌云。

海水沸腾了几万年才停息下来,终于世界陷入了一片沉寂。乌云遮蔽了天空,
大海一片阴暗,只有在地心的最深处,才是通明的,炽热的地核在翻滚着,完成
它最后的形体。

而在遥远的表面,一切仍沉默着,沉默,没有一丝风,乌云山巍然不动,只
在不断的堆积,堆积,一千年,直到天的顶端,五千年,直到把天穹整个填满。

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有吗?没有生命的存在才对,可是盖住整个穹球的云
就那么忽然间全垮了,风钻了出来,雷电跑了出来,一切都放声大笑着,把大幕
撕成了碎片……

于是,大地,就那样,显现了出来。

这是我们的大地,它现在仍滚烫着,雨水泼在上面冒起白烟,但只要耐心等
待,你会看到第一朵花开的时刻。花儿不会知道,为了这一刻,是谁分开了天与
地,是谁从虚空中搬来了亿万的土壤与水。

这就是苍茫大地。

……

是时候了,他展开了翅膀。

没有上帝,没有造物主,没有神灵,有了光的那一刻,就有了歌唱。

伟大的创造,就此开始。


-----------------------------------------------------------
创世谣·羽传说·开始
他缓缓的低下身,深吸了一口气。这时他听见了自己的身体里,传来了风冲
过巨大洞窟一般悠长的声音,从胸中一直到头颅。双耳被内在的压力鼓满,他开
始感到轻微的眩晕,但恐惧却正在消失,似乎另一个灵魂正进入了他的身体。血
液加速流动了,肌肉开始变酸痛,肉体的痛苦正开始压迫着他。他紧握着自己的
双手,默念着那句话,调节着呼吸的均匀,静静的等待。

那个时刻就要到来了。痛苦愈强,心中却越来越明彻。来了,就要到来了,
所有的焦虑、傍惶、不安正在消失。他紧闭双眼,能看到虚无之中,一团纯白光
芒正在凝聚。这时身体开始了剧烈颤抖,肌肉紧绷着,烫的象要燃烧起来。他听
到了一个长长的呐喊,却无法相信那是出自自己的喉咙。骨质开始变化,最痛苦
的时期来临,象筋络正从骨头的中心被抽去,剧痛使他全身收紧格格作响,双膝
向前半弯,双手在腰间向外摊着,每个指尖都绷紧如铁,这时候的他就如一尊塑
像,没有什么能捍动他的姿态。这个姿态,他的祖先是这样,他的亲人父兄是这
样,世世代代都无法改变,象是在拥海边的太阳入怀。

海风强烈起来了,一缕金光现于远际,天与地忽然划出了界限,阳光照亮了
他,这个海边长啸的人。每一寸肌体,每一条血管都全被力量贯注到了极致。

痛苦忽然在那一瞬完全消失,无比的颠狂幸福来了他的心中,他闭着眼睛却
看见了太阳迎面而来,他发不出声音却分明在狂喊。

终于在忽然间,他的全身失去了重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但那只是极短
一瞬,重力的感觉立刻又回来了,象是脚下大地消失,他猛的向下坠去,深渊正
将他拉成无限的长度。沉重的身体坠下去的同时,另一种力却出现了,它正在将
他拨高,他必须抓住这一刻,让自己的灵魂与那上升的力溶为一体。集中精神,
集中精神,让所有的欲望向上!向上!向上!

一声清利长音,象风裂开了云际,象剑离开了黑暗的鞘,他悬在感觉的虚无
之中,四肢张开,象怒放的花一样舒展,这个时刻,他的背后迸发般喷射出了两
道蓝芒,象遇风就立刻凝结一样,一双羽翼——展——开——了!

……

羽人就那样悬停在天海之间,脚尖微微离开了地面。他睁开了眼,看着眼前,
大海正在初升的太阳之芒下滚动燃烧成一片赤金。他知道,他超越了极限,神话
已然诞生。

但是传说还只是刚开了头,羽人明白,他只有一天的时间,在太阳落下去之
前,他必须飞过这千里海峡,到达彼岸。

那里,是他的故乡,羽传说开始的地方。

……


-----------------------------------------------

“人是可以飞的么?”

这一天,小丹问小翔。

两个孩子坐在山坡之上,夕阳正把天边染红。他们的面前,是炊烟升起的小
小村落。

“不可以,当然不可以。”小翔抬头,看着天空红蓝之间朦胧而现的淡淡星
辰,眼光痴迷。

“那你为什么老爱往天上看?为什么当天空有鸟飞过,你也高兴时的扑打两
手奔跑?”

“因为我经常在梦中,以为自己是一只鸟……”

……

这是在九州的文明都还很年轻的时代,苍茫大地之上,人烟稀少。

但小翔抬头看着天空,却觉得它已苍老。

苍天总是不说话,它看了大地那么久,胸中有那么多的故事,为何总是无言
呢?

小翔看着天的时候总在想,为什么天空不说话,自己就会觉得孤独。

这片高山之脉边的平原,站在高地上放眼望去,四周苍绿一片,远方山脉连
绵,白云与雪相连。

大地上仿佛只有这几十户部落。他们是否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人群?

上古那时候的时光仿佛总是过得特别悠缓,白天怎么也过不去,羊儿们在坡
上缓缓的吃着草,那草也是永远吃不完的呀。白云在远山上飘在飘,云影子是可
以一直在山的肌肤变幻下去呀。

可小翔儿躺在坡上看天,却能看见时间在纯蓝无垠的天空流过。

他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天地在缓缓的旋转着。

他喜欢这样感觉,听着风在四野走动的声音,那是神灵拂动着他们的透明衣
袖。让大地托着自己慢慢旋转,而天空却向另一个方向倾去了,不仅仅是平着转,
久了,你还能感到它们在翻侧着,以你为中心,用亘古永恒的速度翻转着。

感觉着这种轮转,久了,他就能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一睁眼,就能看到太阳滑
到至夏山的山尖,能看到第一颗星寒纹在天空初现微光。

但他却不是总能这么静静躺一天的,因为总会有一个清铃般的声音响起来:
“你又偷懒睡觉了哦……羊全部跑光了哦。”

小丹扑的一下趴到他的身边,小嘴中吹出的气拂着他耳边的细发,那种痒丝
丝的感觉让天地大磨盘一下全刹车了。

他伸手去挠小丹,小女孩格格乱笑着在草地上滚到一边去了。小翔坐起来,
才觉得突然有些晕,天地一下正了过来,飘远的感觉触须又从天边全缩了回来,
凝汇成一个自己。

“我是谁啊?”这个时候他忽然这么想。

可小丹又笑叫着扑了过来,把草叶洒到他脸上。两个孩子滚打在一起。

推开小丹,他们并排躺着看天,嘻嘻笑个不停。

可也有烦恼的时候,另一群放羊的孩子过来了,嘲笑着:“小猫小狗又在打
滚了,猫打滚,想翻春。翻上房,下不来!”

六七岁的孩子也知道翻春不是啥好意思,小翔气得跳起来:“一群羊,丢了
娘,吓得哭,咩咩叫!”

上古的时候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吵架也要编成歌来唱。

不过唱着唱着,就该比力气了。部落之间争斗是这样,小孩子们也是这样。

没有人怕小翔,他轻得象根稻草,一下就被推到地上去了。

小丹气得跳起来:“你们又欺负小翔,我要去告诉东华婆婆。”

东华婆婆是部落里的医祭师,满脸的皱纹象风吹过池面,又象深犁后的土壤。
她的头发象细枯草,她的眼睛却在这深褐色大地中如钻石样的发光。部落里没有
人不敬重她,她能与植物谈话,请来那些藏在枝干中的绿色透明灵魂驱走病魔。
她能不出家门,闻空气的味道就知道明天将是晴是雨。部落的人们相信她是那种
能与大地之灵细语的人,当她在高地之上,对着野羊头骨,在风中吟诵,人们也
随着她的声音,诚心祈祷雨季的按时来临。

东华婆婆对小孩子很和蔼,尤其是象小翔这样瘦弱的孩子。当她从山中回来,
杖上骨铃发出好听的嗒嗒声,孩子们都会拥出来看她带回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有时她会从包中取出一只象小鹿的树根,有时是一个紫色半透明的气泡果,
里面一只小蝶在飞着。有时是一只从窝里落出来的小鸟,长着从绿到蓝彩色的翅
膀。

翔很喜欢那小鸟,很想请东华婆婆给他养起来,可东华婆婆却拒绝了。

“鸟儿就该回到天上。”她笑咪咪的说,脸上皱纹挤成一团,这时的老婆婆
显得特别可亲。

鸟儿放飞的那一天,小翔怔怔的看了很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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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虽然小翔很善良很聪明,但是这个时代却是个要靠力量来生存的时代,这片
大地上人只占有很小的领地,大部分地方都奔跑着野兽。孩子们从小就要学习格
斗和射术,因为只有这样他们将来才能保护自己和猎取食物,才能赢得女孩,才
能成为对部族有用的人,受尊敬的人。

翔却是这里面最糟糕的一个。他的身体最瘦,小羊也能把他拱倒在地,他的
力量最小,连最松的木弓也拉不开。这样的男孩子,永远是同伴们嘲笑的对象。

翔的姐姐沐也不喜欢看到他的弟弟被人笑,她一有空就逼着他去练习砍木头,
投石块,希望他强壮起来,可是翔的努力却毫无成果,让人绝望的没有成效。

当看着翔再一次被石块带翻在地,沐叹了一口气说:“翔啊,你以后可是全
家唯一的男人啊。我倒希望你真得永远也不用长大。”

每天的饭翔总是吃得很少,但他的父亲颐并不高兴,相反他会生气的给翔碗
里填满说:“吃下去!多吃一些!你就象只老鼠!”

翔很生气听到父亲这样说,但他很努力了也吃不下更多,硬塞的结果是肚子
胀痛的在床上哎哟一晚上。

沐那天偷偷告诉翔,她看见父亲在和山次大伯家的明荷小姑说笑。

“如果父亲真的娶新妻回来,我们都会被当成外人的。”沐说,“唉,我也
要找个嫁了才好,你说阿原和山都哪个好呢?阿原高一点,可是山都比较有力气
……”

“你才十岁呢。”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我要早点想好。”

翔怔怔的低着头,他知道有些事早晚都有那么一天,就象人必然长大,这些
他都无力改变,就象他怎么也没法举起家门前那块山羊石。

……

但长大似乎总是遥遥无期的一,草原上的蓝尾花一季一季的开放,一层层不
同的颜色随山南的风翻滚着,看见这景色就忘记了忧愁,忘记了冬天会来到,似
乎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一样。

夏季快过去的时候,小丹常到森林的边缘去采菇,她总请小翔陪她一起去,
说害怕林子里的狼,可小翔想野兽出来自己能做些什么呢?他只有冲出去请狼先
吃掉自己,好让小丹跑掉吧。

不过纵然是这样,女孩子的请求还是让小翔感到了鼓舞。其实森林的边缘白
天不容易遇上猛兽,阳光透过密林洒下来,到处就是光斑,你一跳,整个林子都
在亮闪闪的摇着,你能见听见那些阳光的碎片在哗哗的响着,和树叶一起拍掌。
而采菇就是寻宝的游戏,那些大红的粉绿的透明的多斑的穿裙子的蘑菇,有得是
象苹果一样脆甜,有的则象糕点,有的吃了会让你止不住的大笑,有的却辛辣的
让你流眼泪,宝盒菇掰开后有好看的彩石,那是它的果实,敲开后流出甜甜的蜜,
而跳弹菇看见有人来了,就会一蹦一蹦的逃跑,因为有跳甲虫躲在它们的下面。
小翔采来各色的菇,把它们窜成一串挂在小丹的脖子上,小丹笑着拉着他在林中
乱跑,他们的脚步轻得象在草上飞行。

这个时候翔想:“我不会是只老鼠的,我是这么喜欢阳光,还有发亮的树叶,
我要是也是只松鼠。”

那天小丹采着采着一抬头,却发现翔不见了,她到处找,耀眼的树林一直哗
哗的笑,可她就要哭出来了。

这时她听见了小翔的声音在空中喊她:“我在这儿。”

小丹抬起头,看见了一颗高高的松树,向她挥舞着枝条。“你爬到那么高去
干什么啊?”

“看大地啊,这里可以看好远啊,我看见村子了,村子后面的河光闪闪的,
哈!那是木卢家的马在跑呢,草地上华康家的羊在东边,土松的羊在南边,小华
优穿了她的红衣服在放羊,她头上戴了一个花环……是蓝白色的牛铃花……”

“你骗人,你怎么可能看得那么远啊!”

“我真得看见了……还有远处的雪山,雪是金色的,很刺眼……”

“哪有雪山啊,你看错了吧?北边没有山啊?”

翔想自己真得是有幻觉了,阳光太强烈,可一瞬间,那从白云中移来的巨大
雪山却又是那么真切啊。

……

“父亲,北边有雪山么?”晚上吃饭时,翔问颐。

“没有……或许有,很远,还在海的那一边。”

“北边有海?”

“听说是有的。”

“谁说的?有人去过么?”

“是羽人……”颐忽然停下了,指指他的饭碗,“快吃你的饭!”

“羽人是什么?”翔问。

“羽人就是长翅膀会飞的人!”沐说。

“都别说话了,吃饭。”颐大声说着。

那个晚上,翔躺在窗上,忽然听见屋顶上的天空中有拍打翅膀的声音。他冲
出门去,望向空中,星河清晰深远,却没有羽翼的影子。

……

“小丹,你知道什么是羽人吗?”那天森林中,小翔问。

小丹拉了他的手就跑:“我们去问东华婆婆。”

没有什么是东华婆婆不知道的,这是村中孩子们遇到问题时的习惯。

东华婆婆的木屋中没有人,墙上挂着的草药发出奇异的草气。他们绕了一圈,
在屋后河边找到了洗陶罐的她。

“哦,羽人啊……”东华婆婆看着小翔,这目光让小翔很不自然,每次东华
婆婆看着他的时候,都象是在看出他的秘密。

“羽人是能长出翅膀的人。”

“啊,那他们能象鸟一样在天空飞么?”

“不是所有的时候,只有每年中的一天,羽人才能长出翅膀,飞翔在天空,
但是那一天过去后,翅膀就会脱落,他们又和普通人没有区别,甚至更弱小。”

“为什么我们没有看见过羽人?”翔问。

“他们居住在更北方的地方,一般飞不到这里来。”东华婆婆洗了两个蓝珠
子般的山果递过来,“你们要明白,翅膀并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东西,能飞上天
空也不一定就是幸福。”

两个小孩子贪吃着那酸甜的果子,东华婆婆用草叶腌泡出的果子都是那么好
吃,他们没太注意老人家最后说的话。

……

“小丹,我们去北方看羽人吧。”当下午他们采完了山果,躺在被太阳晒得
暖洋洋的草地上,翔这么说。

“那该多远啊,再说,看他们做什么呢?”

“你不想看看人飞起来是什么样子?”

小丹于是眯了眼望着天空认真的想象了,忽然她哧一声笑了起来:“那真得
是非常的好啊。”

“你想到什么了?”

“我想到我在天上飞,从村子这边一下就到森林那边,然后从森林那边一下
又回来了。”

“不,飞不是那个样子的啊,飞起来的时候,心象是一下就提起来了,身子
轻得有些痒,但是当你滑行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没有了,风从你耳朵边划过去,
让你有点喘不过气来,你猛的扎下去的时候,觉得全身都在抖,要用非常大的力
气,风一直在把你向上顶,这时你头一扬,一下子就上了高空,这时候如果你看
天就会感到眼花头晕,要闭上眼睛,静静的体会,那感觉让你忍不住想大笑……”

小翔笑起来,他睁开眼,面对的却是小丹惊愕的目光。

“你又没飞过,你怎么会知道?”

翔也愣住了。是的,他怎么会知道?他在什么时刻体验过这感觉?

他明明从来没有飞行过。

这一切只是幻觉吗?

“你们谁可以踩着水里这些浮木头跳到对面去!”那天,孩子们在池塘边打
赌。

他们跃跃欲试,却没有一个人敢先跳。

“小翔,试试!你最瘦最轻!”有孩子推着他。

可小翔只是摇头,盯着那水面,退后着,象是那池塘是个深渊。

小丹有些生气,她不喜欢看到翔这么胆小。

“我来试试!”她走过去。

“小丹,你不行的。”翔说。

女孩哼了一声,可是才战兢兢的跨出一步,就一下踩歪摔倒在水里。

周围是一片笑声。

大家把她拉了上来,透过一片水雾,她看见翔怔怔的站在人群后望着她。

女孩的鼻子一酸,哭着冲回家去了。

那天晚上,小丹在床上睡不着。月光透过墙篱照进来,随着云移时明时暗。

她想她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是她再属于不过的,只属于一个人。
可这么隐约,或许只是幻觉吧。

但她还是坐了起来,走出了门。

月光下没有人。

女孩不想就这么回去睡,她漫步走着,忽然远处的什么让她定住了。

那不是幻觉,池塘边,一个小小的身影奔跑过了水面。只留下身后摇晃的木
片和一串串波纹。

她愣愣的走了过去,看着那个影子。

“小翔……”

他转过头来望着她,眼睛中是同样的惶惘:“我经常在梦中,以为自己是一
只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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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长风卷来,天际的白云被驱成各样奇观。天空用云来说他的故事,而翔是阅
读这些故事的人。

“能飞行在天空的人,该有多么好啊。”

望着天空刺眼的白云,翔这样想着。闭上眼睛,他又沉浸入了大地的旋转中。

冬季大雪覆盖了平原,男人们都到森林里去射猎了。父亲们借这个机会教授
孩子们射术,这时大雪皑皑的山林便成了孩子们最向往的去处。而亲手射中一只
野兔,也是孩子们可以炫耀一整个冬天的资本。

这天早上,翔一睁开眼,听到外面的寒风声,就想到今天也许父亲会带他去
打猎了。

可是屋里寂静空荡,只有沐坐在火堆上架着的陶罐边,静静的看着煮沸的汤
饭。

“阿父已经走了么?”

“你想跟他去?可你连弓也拉不开呢。”沐一点也不体谅弟弟的心情,回应
就象木屋中透进的寒风。

那一整天翔都怔怔坐着,光着脚也不觉得冷。

傍晚传来喧闹声,男人们带着猎物回来了,外面欢笑一片。沐靠在门边看着,
翔却仍然坐在床沿发呆。

“今天我们没有肉吃了。”沐说。

那天天已经很黑了,外面的风雪很大,可颐也还没有回来。

“阿父还没回来,我要去找他。”翔跳下地来。

“不用了。”沐说,“第二天早上他就回来了。”

“你知道他去哪了?”翔惊奇的问,沐却没有说话。

第二天早上颐果然回来了,带回了半只兔子。

“你知道另外半只兔子去哪了吗?”沐偷偷对翔说,“阿父去森林北边的苏
鹿村子了,我们屋里很快就要多个女人了,而我很快会被嫁出去,你也要自己到
外面去自己砍木盖屋住。”

“你又来了,没有人会要十岁的媳妇。”

“你知道韩儿刚生下来就被订亲了吗?她真幸福,都不用再为丈夫的事担惊
受怕。”

父亲会带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回来呢?翔想象不出,不过他能感到一件事,如
果有一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父亲不需要一
个弱小的儿子,他也丝毫不能带给别人什么。

“阿姐,我会给你射一只兔子回来吃。”翔忽然说。

“用弹弓吗?”沐做了鬼脸笑着。

那天翔拿了自己的小弓,跑去找小丹。

“知道吗?我阿父用半只兔子去别的村找了个女人。”

“知道,不过听说还有三头羊。”小丹显然比翔知道的更详细,这个村子实
在是太小了。

“春天她就要来我们家了,那时我就要自己出去盖房子住了。”

“你别傻了,没有人会让八岁的小孩自己出去住的。”

“可我想自己出去住了,我不习惯家里有一个新的女人。”

“因为你从来没有阿母啊,所以你才会怕。其实,那才是正常的,家里是要
有个那样的女人,才算是家呢。”

翔愣了一下:“小丹,我要是自己在外面盖了房子,你愿意来和我一起住吗?”

“你会给我打兔子吃吗?”

“会的。”

“嗯,那好吧。”

你看,上古的事情就是那么简单,定终身可用不着现在这么多麻烦。

那天,翔和小丹在雪地里趴了一整天,也没看到一只兔子。

“一定都被吓跑了,昨天他们在这里跑了一整天。还下了好多套。”小丹说,
“天要黑了,我们回去吧,我冷了。”

“你回去吧,我答应我姐要给她打一只兔子回去吃。”

“原来兔子是打给你姐的?不是给我的吗?”小丹十分愤怒,“我不和你一
起住了!”

“我给你一头鹿,一头鹿,有很大的角……我一定要给你打一头鹿才行呢。”

小丹被这美丽而不知在何处的前景打动了,笑了起来,忽然她拉着翔的袖子
:“鹿……有鹿啊。”

翔随着小丹目光望过去,林深处,有一个毛皮鲜亮的影子移动着。

“那不是鹿,那是大角啊。”翔说。

“有什么区别?”

“大角不是鹿,它的角比鹿大,而且有许多种颜色,能活很久。很少见的,
它的角可以换十头鹿……不,一百头鹿吧。”

“快射啊,快射啊……”小丹生怕这一百头鹿就这样跑过去了。

“没用的,太远了,射不着。”

“哇,他的角发光了。”小丹尖叫起来。

两个孩子趴在雪地上,张大嘴看着这一奇景。发光的大角象一个举烛的妖灵
漫游过昏暗林间,连雪地都被映出了色彩。

“那光还会变色呢。”

“发光的大角……传说看见它的人会有奇怪的事发生的……”翔害怕起来。

忽然天空一声怪叫,一个巨大黑影掠过天空,一瞬间让人疑心黑夜来临。

“是天乘,大角的光把它召来了……”小翔惊叫。

“大角快跑啊,快跑!”小丹尖叫起来。

灵兽奔驰起来,快如闪电,翔的目光看得清楚,它几乎是在雪上飞行。

但天乘的速度更快,只是茂密的森林阻碍了它的下落,它耐心的在空跟随着,
忽然抓住大角穿越林间空地的机会,猛的扑下,爆起大团的雪雾。

“它跑掉了吗?”小丹已经看不清那么远了。

而翔分明还看得清楚,大角用它的光逼刺着天乘,可天乘却用巨大的翅膀把
这灵兽几次拍倒在地,但当它的爪就要落下时,大角却又敏捷的跳开了。

“我去帮它。”翔挟着他的小木弓跑了过去。

当他在雪地上跑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轻得不会被雪陷住,使出
全身力量冲刺的时候,身体竟有一种要腾空而起的奇妙感觉。他试着随从这种力
量,每一步都可以让他跃出很远,就象在他梦中曾体会的那样,这种欲飞的速度
感给他带来了心中的狂喜感,现在的他,或许能追上一只小鹿呢。

眼看离两只异兽的战场近了,忽然背后传来小丹的尖叫声。

翔回头一看,忽然侧面树林中冲出两匹快马,那马不象普通的马,相当的高
大有力,除颈背鲜红飘动的长鬃外,四蹄都有着红色的毛发,象是踏着火在雪上
奔驰,马上是两个穿着盔甲的武士,手里持着乌黑闪亮的铁胎强弓。

他惊疑的停了下来,那两马眨眼冲过了他的身边,其中一个武士转过脸来望
着他,那种象看着一头猎物的目光让他浑身冰冷。

“天乘受伤了,那光会刺瞎它的眼,快把它招回来!”前面那个高个武士喊。

另一个较壮实的武士吹起了一个铁哨,天乘听到这声音,重腾上天空,带起
长长雪尘。

高个武士搭弓就是一箭,那箭的风劲竟然在雪上冲开一道印痕,急掠而去。
但大角在箭将至的一刹向前一纵,箭落空了,它向远处跑去。

“让天乘跟着它,但别再下去抓了……三百两黄金啊,发信号给其他队,可
不能让它跑了。”

两武士吹起号角,消失在山林间。

好半天,翔还怔怔站着,不知发生了何事。

两个孩子向村子走去,一路上还惊魂未定的说着刚才的事。刚走到村外,他
们却停住了。

村中已经来了不速之客。

黑马上坐着黑袍的骑者,戴着奇怪的高冠,袍上绘着纯白的线条。手中还执
着一根红色长缨缠绕的节杖。脸上却是毫无表情。几十骑着同样高大的红鬃烈马
的武士在他的周围,穿着的盔甲正是翔刚才在林中见过的。

黑袍者伸出枯瘦的手高举起那节杖:“以高天降下的风与火的名义,万物聆
听,我宣布我足踩的这片土地,我面前的所有生灵与物产,都属于我强大而神圣
的燹王,我手中节杖指过的地方,我朝风逐勇士所奔驰过的地方,都属于伟大长
久的燹王朝。”

他将节杖指向还愣着的村民们:“你们跪拜吧。”

八十多岁的老族长东寰走了出来:“原来你们就是燹王的军队?那些从南而
来,在北方森林与羽人战争的人?”

“羽族已经被击败了,他们逃往北方。现在这土地已经归燹王朝所有!”黑
袍人喊着。

“不服从者,以此为榜样。”一位武士挑起挂在马颅上的一串头骨,愤恨的
眼神仿佛还留在那些黑洞洞的眼眶中。

从未经过战事的村民们惊慌的退后开去。

“既如此,我等愿做燹王的臣民。”族长叹了一声,跪了下去。

“族长!”有年轻人还想说些什么,立刻被武士举箭指住了眉心。女人们又
是一声惊叫。

渐渐的,所有人都跪倒了下来。

“我们怎么办?”躲在树后的小丹问小翔。但小翔不说话,只是专注的看着。

他原以为村子会这样一直平静下去,草原也会安详到亘古,可一切就突然间
改变了。忽然翔有了一种预感,象是整个天空直压了下来,他意识到了自己见证
了什么,千百年来的不变生活打破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息正风火狂突的涌来,
他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在使他呼吸急促,心脏狂跳,象一股力闷在胸中要冲出,浑
身的血脉都象在滚烫流动。那种在梦中出现过的眩晕感又降临了。但此刻他知道
这不是梦,是改变的来临使他感到不安却又激动。

“你们的村里有没有羽族经过?”有武士大声问。

村民们摇摇头。

“可刚才我们有骑士在林中发现了羽族的身影。现在你们是燹王的臣民了,
这片土地和天空都是我们人族的,如果发现羽族,杀死他们!如果有同情收留的!
就用你们的头一起陪上!”武士们喊着,拔马而去,看样子还要急着赶去下一个
村落,临走还冲上山坡,拎走了七八头羊。

等着这群骑兵走远了。小丹小翔才从树后走了出来,奔向了惊魂未定的人群。

小丹扑进了她*** 怀里,小翔却站在人群前停了下来。

人们看他的目光突然是这么异样。这目光逼得翔不由自主的想后退。

颐忽然冲了出来,把他抱在了怀里。

“颐,你不能再留着他了!”有人大喊。

“他是我的孩子!”颐向人群挥舞着拳头。

翔睁着迷惑的眼睛,被颐坚实的胳膊搂的紧紧,他能感觉到父亲的激动与不
安,而却弄不清倒底出了什么事。

“你养不熟他的,他是会长出翅膀来的,那时他就会嗖一声飞走!”有女人
的声音喊着,“当初你女人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我就对她说过,他终究不是你的
儿子!”

“要么你送走他,要么你们一齐离开这村子!”男人们围了上来。

这是在说谁?人们是怎么了?这是那些平时和善无争的邻居们吗?翔觉得自
己要窒息了。

族长东寰顿了顿手中木杖,村民们安静了下来。

“颐,你跟我来。”族长向他的木屋中走去。

颐还是死死搂住小翔,象是怕自己一离开他就会被撕碎。直到东华婆婆走了
过来:“来吧,我来照看小翔。”

颐才慢慢放开了他,向族长小屋走去。人们也都围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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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东华婆婆把翔带进她那终日冒着药气的小木屋,洗了几个彩药果给小翔,他
怔怔的接过来,却已经没有吃得欲望了。

她望着他,目光象柔软的雾气使这孩子渐渐平静不再发抖。

“是属于天空的,就该回到天空上去。”东华婆婆长呼出一口气,拍了拍翔
的小脑袋。

“我……我和你们不一样,是吗?”

“不,没有什么不一样。”东华婆婆看着小翔,“你要记住,我们从来就没
有什么不一样,天下的生灵,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墟和荒把它们创造出来的时候,
赋予了他们不一样的灵性,让他们按不同的样式生活,好使这世界永远不会趋向
单一,永远变化无穷。”

“什么是墟和荒?”

“那是传说中开启天地的力量,是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两个本源。你看,我们
都是来自那里,所以我们全都是一样的。”

“可是为什么阿父说,我们都是女神用泥造的?”

“呵呵,人们总习惯给神灵想象出一个模样,和我们一样的模样,我们按照
自己样子创造了神的形象,所以不同的部族,就会有不一样的神……但有一点没
有错,我们的确来自泥土。”

“但你又说我们来自墟和荒。”小翔以一个小孩才特有的钻牛角尖精神问到,
几乎忘了刚才的经历。

“是的,万物就来自墟和荒,包括星辰,大地。”

“那墟和荒又来自哪?”

东华婆婆不说话了,她又望了小翔很久,眼神中有什么光芒闪亮。

“也许它们来自于一个孩子。”她笑着抚摸着小翔的头。“你看,答案在历
史之中,可是我们却要到未来去追寻,我老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但你还年轻
……而且……”

“我还会有一双翅膀,是么?”小翔已经不再害怕,忽然他的心中充满了渴
望。

东华婆婆点了点头。

小翔就要远行了。

这天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林梢上还挂着迷蒙的苍白。颐紧紧抓住翔的手,
向村外走去。

村中人都打开门走了出来,翔望着他们,想停下来说些什么,却被颐一直拉
着向前。眼看就要走出村子了,他忽然想大哭。

沐、小丹和村里的孩子一直跟着走出很远。直到颐喝令他们回去。小翔再次
回头时,看见伙伴们都远远的站在那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还跌跌撞撞的跟着,
那就是小丹。

“小丹,回去吧,太远会遇上野兽的。”翔说。

“翔,你会回来吗?”小丹站住了,她走得太累了。翔看见她的脸被冻得红
通通的,眼睫上挂着霜。

“我会……”翔小声的说,转过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回过头,大声的喊:“我会——飞——回——来!”

小丹已然不在他的身后,而已是远远的一个影子。听见他的喊声,她又开始
奔跑,但翔知道,她将永追不上他的脚步了。

她的脸被冻得红通通的,眼睫上挂着霜。眼睛中闪烁着晶莹,那是翔所看到
的,童年小丹的最后形象。

…………………………

“一直向北,翻过这座山,你能找到羽人们的营地。”三天后,颐说,“我
只能带你到这里了,羽也不喜欢人,他们常在树后把靠近的人一箭射死,不发任
何警告。”

“可他们会觉得我是人。”翔说。

“你是羽人。”

“我是人。”翔固执的说。

颐看着他:“等你长大了你这混蛋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忽然蹲下,紧紧抱住这孩子,热气从口鼻中喷出来,他开始哭泣。翔想这
真好,他从来没有这样的觉得我如此重要。

“妈的!你为什么要是个羽呢?长大后你就会忘了我,要是打仗的时候,你
会一箭射穿你老爹的喉咙,因为在天上看起来所有的人都一样,都不过是个点!”

“我不会!”翔喊着。

颐把他紧紧抱了又抱,终于站起来,转身大步往回走去。翔觉得身边一下就
冷了,寒风填满了所有的空缺,他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但脚却迈不动步,颐也
不回头,翔想:他只要回头一下,我就会立刻冲过去,死也不肯走。可是颐没有
回头。翔的眼泪在冷风中把眼睛都冻住了。

这座山并不高,但林子却很密,翔很害怕在这里面会遇上野兽,他不明白为
什么颐不敢进这座林子,直到他看见几具白骨缠挂在树上,那是人的,因为他们
的骨胳都很粗。

这林子里居然出奇的安静,听不到鸟叫,听不到野兽的嘶声,连风似乎都被
挡在林子外了。翔听着自己踩着雪地的咯吱声,才开始觉得他的人生真得是改变
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里,看着沐静静的搅着那热腾腾的米浆,可是他却在
这座林子里,这是真的,不是梦,他真的正走在一座陌生的林子里,脚下每一步
的咯吱声就是那么真实。

当他终于看见了林子的边缘,他猛的狂奔过去,越跑越急,越跑越觉得有什
么在后面追着他。当在林子里走得时候他不觉得心中的害怕,现在才知道那是因
为恐惧把他完全包着了,就象人在黑暗中往往一动也不动,而一旦看见了亮光,
却开始狂喊了。

跑到几乎气也要闭了,终于冲出了林子,他放声大喊:啊——啊啊啊啊——。
刚才所有自己心里压闭着的东西,不敢面对的东西,不敢回头看的东西,终于全
都爆发了出来。然后脚一软倒在草地上。

草地?……翔趴在地上,手抚着那黄色的草茎……这样寒冷的冬天……刚才
在林子里还有雪……

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前方,慢慢的站了起来。他怔怔的望着山坡下那眼
前所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片树林,或者说,那本该是一片树林,但是,它现在是一个整体,所
有的树被什么连在一块了,或者就是被自己连在一块了。翔看见那些树枝伸展出
去,在空中相交,它们长在了一起?不,也许不是,但它们紧密的结合着,象是
一个立体的网,在网的中间,有着许多小黑斑,象是撞入网的飞虫,又象是结出
的果子,但是它们很大,有的有几个人高,翔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从树根到树
冠,到处都有那些大黑球。

他忽然觉得眼花了起来,因为眼前这网,这黑斑,它们在他的眼中开始移动,
翔知道那只是因为自己产生了晕眩。他觉得脚下的大地在离自己远去,身体在慢
慢的升起来,失去重量。

他闭上眼,不然他想他会晕倒。过了好半天,他觉得自己慢慢落回了地面。
但他又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升起来,那只是错觉,因为晕眩而产生的错觉。

再次望向这树林时,他觉得好多了,他开始壮着胆子走下山坡,向树林走去。

当觉得阳光照得身上发热,他终于明白什么这坡上还长着草,因为这里的地
形,四面的山和树林挡住了北方来的寒流,谷中几乎没有风,阳光射在谷中的热
气也很难散出去。翔觉得很奇怪,小山谷他见过,但能这样和外界温度不同的却
很奇异,象是风乖乖的从四周山脊的树林外围绕了过去。在他走动过程中晕眩又
发生了几次,感觉就象是地震了,前面的林子猛烈颤抖了起来,可是翔很清楚它
根本就没有动,这和他自己的走动有关,似乎如果边望着这树林边移动自己的身
体,角度一变晕眩就会产生,晃动越大就越晕得厉害。翔想如果有人望着这树林
并奔跑过去,那他一定会没几步就头晕眼花栽倒在地,或许还会恶心的大吐,翔
已经接近了那种感觉,所以他慢慢的扶着坡地向下挪着。

坡不高,他很快来到了平地了,当他开始仰视这林子,他发现再怎么晃动身
体也不会犯晕了。他也看清了那些大黑块是什么,他想那是鸟窝,巨大的鸟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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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但事实上,那是用坚韧的藤编出的房子,它们如此之轻,巧妙的支在树枝之
间,结实而稳固,象就是从那里自然长出来的,和树林完美的结合为一体。

他怔怔的看着,不自觉就忘记了可能的危险,走进了这片怪异的树林。

但林中静悄悄的,连一只鸟的叫声也没有。

翔象是漫步在奇境之馆,他发现整个树林都被结合成为了一体,许多在外面
看起来是胡乱生长的藤条,其实却是人为编成的连结各树间的桥,远看没有路径
通向那些藤屋,而走近才发现路就在脚下,他踏上藤网的桥,想走到一间藤屋中
去,却怎么也做不到,看着就在眼前,却没有路可以过去了,生活在这林中的人
难道就是天天在和这迷宫打交道么?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住地变成这样?是爱
好还是必须?

忽然翔听到了什么声音,象是什么在藤间爬动。就在那棵树的后面。

他沿着藤路小心的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绕到另一个方向,他看到了声音
的来源。

另一个少年正在藤网中冲他笑着:“我被挂住了,过来帮帮忙。”

虽然他们只隔数丈,可是翔想找路过去却费了大力,以至于他想直接从藤网
间钻过去。那少年叹了一口气说:“我就是因为刚才太急了改用钻,才被挂在这
的。”

当他们好不容易回到树下的时候,天都要黑了。密密的树枝间隐隐出现了星
辰的影子。

“这是羽人的城市么?”翔问,“他们都去哪儿了?”

“应该是因为战争的缘故,向北迁移了。也幸亏如此,不然我们可没有机会
参观羽人的奇异建筑手法。”

“为什么我在从远方看着这林子走来时,会感到头晕?这是魔法么?”

“不,甚至也不是刻意而为之的,羽人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效
果,他们只知道把树按某种阵位种下去,然后根据树枝的指向,按一个数诀计算
调整树屋的安放,就会产生一些奇特的效果。”

“那么是谁告诉了他们这些数诀?他们自己想出来的么?”

“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他们的先辈的经验,也许是他们得到了某部天书呵
呵。这世上本来就有太多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你好象很熟悉羽人的一些事?”

少年沉默了一下:“我是个狂热的秘密追寻者,我喜欢去弄清这世上所有奇
怪不可思议的事情。”

“比如羽人为什么会飞?”

“呵呵,许多人都认为羽人会飞就象鹿会跑熊会爬树一样天经地义,没有为
什么,可我想那一定有个原因,一定有个原因在,从而使世界上的我们如此不一
样……你说,羽人他们自己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飞?”

“我想……他们也许不知道……”翔有些沮丧的说。

“可惜羽族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少年说,“他们纵然有翅膀,但是却就
要在这片大地上没有立足之地了。”

“是因为战争么?”

“那个伟大的燹国国王不喜欢羽族,他害怕他们会飞到它的王冠上。”少年
冷笑着说,“如果他不能在天上飞,那么他也不喜欢有人能高过他。”

“羽族会灭亡么?”

“也许……不会……”少年从坐着的树根上站了起来,望向枝叶后的星空,
“假如羽人可以不用立足大地而生存的话。”

“可羽人一年只有一天能飞,他们不能永远在天空飞翔……就算可以,天空
也没有居所。”

“是啊,想想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是没有什么意思,人是一种太沉重的东
西。”少年的话中,却有着和他年纪不相称的沧桑感。

“你是从哪里来的?”翔问。

“我……我想我迷失方向了,我来的地方应该在西边,现在那里建立起了庞
大的王国,燹王建了都城,并把那里确定为世界的中心。”

“庞大的王国?是什么样?”从小生活在原野小村上的翔无法想象。

“许多许多的村子,不停的扩展,象暴雨下的水洼,最后合到了了一起,房
子开始膨胀,越来越密,后来他们挖了无数的土垒起长墙把房子们围起来……”
少年回忆着,“不一样……象这里……但又完全不一样。”

“你是说,象这里的树一样密?但是又完全不一样?”

“对,聪明的小子,人族的城市是种什么样的东西,你要见到才知道,就想
我一直想知道羽族的城市会是什么样。”

“会不会和这树林一样?”

“不,这只是羽族的小村镇而已,我听说,羽族真正的城市,要庞大的多,
规模也宏伟的让你害怕,就象燹王朝的都城一样。”

“我也想去看看啊……”

“那我们明天就启程向北吧,我们得尽快赶路,要赶在火潮的前面。”

“什么火潮?”

少年看了翔很久:“那也是一种你要见过才知道的东西……”

三天后,翔在离树林数百里外的地方走上一座山峰的时候,他看到了火潮。

在遥远的山林,一道巨大的黑云遮蔽了天际,云的下方是一条细细的金红色
的线,缓缓蠕动着。

“那是几十里长的火焰,”少年站到了他的身边,“若是在它的前面,连最
快的鹿都跑不过它。而这不过是数百道火潮中的一条……”他取出一条地图,在
上面标画着,“东边的火潮快要合拢了,那时它们将形成一条数百里长的怪物,
走过的地方没有什么可以留下。我们要在十一个时辰后,也就是火潮烧到我们要
通过的山口把我们包住之前冲过去。”

“你是说我们要向它走过去……”翔光是看到那遮天滚动的黑云,就觉得要
窒息了,他不能想象在火潮的近前抬头注视它的情景,那巨大的黑色一定会倾倒
下来吞没它。

“怕就不要跟着我!”少年大步走向山下,山势险陡,他半冲半跳的向下跃
去,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翔真得很害怕那黑云。但他却不愿失去这个同伴,这是他的长路上唯一可以
同行的人了,他知道自己不会掉头离去,寂寞会比前方的黑云更可怕。

翔大步的冲向山下,陡峭的山势使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当从一个落
脚点跳向下一个落脚点,只要某一步没找准立足处便会滚下山去了,翔很想停下
来,可前面的少年只是越来越远,翔害怕被甩掉而迷路,只好横一下条心大步奔
跃。渐渐的,他找到了窍门,每一次脚点地,都尽量的向高处跃起,这样大步前
行,速度大大加快,腿也不抖了。

翔发觉原来自己的身体轻是有好处的,换了普通人这样的冲下山去早已折断
脚或是摔翻在地了,而他跃在空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就象一条跃出水面的鱼,仿
佛天空和大地在同时吸引着他,当天与地的力量达到均势的一刹,那感觉妙不可
言。让他下一次只想跃得更高。

不知不觉,他竟已离前面的少年不远了。

翔一直在注意少年的靴子,他觉得这几天里,少年能这样不知疲倦的飞奔,
是因为他那双白色的靴子,绣着美丽的金线,似乎从来不沾泥,而且每只靴上都
有两根极美丽的羽毛飘舞着,当他跃起来的时候,那羽毛就象有了生命,在风中
摇颤着,象是一双翅膀。所以少年每一步都能跃得又高又远,大石树从都不能挡
住他。

一阵追逐般的狂奔后,不知不觉竟就来到了山下。少年这才慢下脚步,当翔
奔到他身边站住时,他看着翔的目光中带有惊异。翔想:他原来并不知道我能跟
得上他,他是根本不在乎我是否掉队的。

于是翔的兴奋之情没有了,为什么这个同伴和村中的孩子们不一样,他难道
是个不需要朋友,可以一个人生存的人吗?翔倒希望自己也能这样就好了,可惜,
一个人的时候自己只能孤单害怕。

那个晚上,他们在山下河边草地上休息,以前这个时候,星星会倒映在河水
中,但现在,翔只担心的看着远处那道长长的火潮,他不敢闭眼,怕火潮会在他
睡着时冲到这里。但少年却已呼呼大睡。

他们带的干粮已经吃完了,可少年似乎毫不担心似的,这个人只知道一路飞
奔,路上很少说话,翔问过两次他的名字,可他却都象没听见一般。翔也报过自
己的名字,可他或许也没听见吧。

翔看着远处天空中那映着火光的黑云,想,我的未来在哪里呢?将来我还会
遇到什么人?什么事?是快乐还是孤苦,答案会在那团黑云之中么?

“火潮是从哪里来的?”第二天,翔一边尽力追着少年的脚步,一边问着少
年。

“火潮是从火海里涌出来的。”

“火海,那是哪?”

“火海在地下,有人打开了火海的大门,它就涌出来了。”

“谁?谁这么做,为什么?”

“当然是我们伟大的燹王,他驱使火,也驱使风,如果是他不能驱使的,他
就毁掉。”

“可他为什么要烧掉森林?”

少年不再答话。翔想自己也许问了一个笨问题,他又想了半天,才觉得这是
不是为了驱逐住在山林中的羽人呢?可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毁掉无数的山野,
这种人的想法是翔永远无法理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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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下午的时候,转过一个山脚,翔看到了另一条火潮。

面前的平原一望无际,一东一西两条火潮从两边的山脉中冲出,象两只巨兽
狂吼着对冲而去,滚滚黑云象它们的毛发一直披散到天顶。中间的草原仍然阳光
水美,和两边地狱般的景象形成对照,而云的阴影正从两边移来,移过少年们的
脸,这美好的一切就要被这两扇将合拢的巨门关在门外了。

“快!在它们合拢之前冲过去!”少年狂奔而去。翔紧紧跟上,他的心中轰
然作响,早已没有了思维,只知道尽力狂奔,作命运的赌注。

而两侧的山谷中隆隆声传来了,翔一开始以为那声音只响在自己心里,可后
来又听见了无数嘶吼声,庞大的兽群从山林中冲了出来,也向那唯一的生路冲去。

这一时大地上万足驰奔,生与死两大神灵在角逐竞力,掀起平地的风暴。

两边的兽群渐渐把翔和少年裹进了中间,他们耳边全是奔驰的巨响,随时可
能被惊狂的巨鹿野牛们冲倒踩烂,可翔反而觉得心中安定了些,毕竟有这么多生
灵和他们在一处。

离火潮越来越近了,高耸入天的黑幕在翔的视野中颤抖着,翔仿佛觉得那是
大地上的尘泥正浩浩的涌流向天际。双脚早就没有了感觉,象是肌肉已不起作用,
完全由求生的意志在推动着人狂奔。翔忽然发现自己在狂喊,飞扬的灰烬落满他
的脸,天空不知何时有黑色暴雪纷纷而下。

忽然有什么声音划破了奔腾之声。翔看见天空的黑雪象被无形的线带出了道
道直痕。这些直痕从天而下,直冲向兽群。近处的野牛忽然有几头就栽倒了,接
着有厉风掠过了翔的耳际,把他的脸刮的生疼。

这是什么?他的心中尖叫着,而少年却在他前方半里之外,中间有兽群相隔。
翔觉得那可怕的手正在后面想抓住自己,他索性低下头,顶着那道道风痕向前猛
冲。

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黑云里有翼方,起身,射!”

翔震惊了,这声音不是少年的。而就随着这声音,兽群中忽拉拉立起一片身
影,原来有许多人藏身于高大巨兽身侧,此刻他们弯弓搭箭,向天射去,黑色雪
幕被无数劲痕撕扯扭曲,地面上每时都有奔兽重重摔倒和人的惨叫声,而那黑云
的背景之中,似乎也有什么巨大的黑雪片栽落下来。

“燹军战车在前面列阵了!”又有声音喊着。

“有许多强弩,战车约二百辆!步兵近千……”前方另外声音传来,许多声
音遥遥呼喊,翔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巨大的军阵之中。

突然就在背后极近处,一个声音大喝着:“你怎么没找坐骑?”翔还没来得
及转头,身子忽然腾空了,接着落到了一头长毛巨牛的背上,一只手臂拢住了他
:“你差一点就被踩死了!”

翔仰头向后去看,是一个高个子的战士,穿着薄皮甲,头上戴着束发木冠,
一根白羽在风中疾舞着。

“是羽族么?”


身下的巨牛早已惊狂,和一同冲出的兽群一起,不顾一切的直向那铁和长矛
的墙壁冲去。

翔害怕的想从巨牛上跳下去,可那战士的手紧紧的按住他。就在这时,翔忽
然看见那火头又从一边追了上来,但火中似乎有什么在动,一个躯体从滚滚的火
流中拱了起来,象是被风塑着一般,变成了一头狂奔的怪兽。

热流从两侧涌来,许多头这样的火兽被风驱着奔过翔的身边,冲向前面的军
阵。

看起来不可撼动的军阵开始抖动了。

火兽扑进了军阵,被撞碎成大片的火焰,惨叫声传来,阵墙崩塌了,铁甲军
士们披着火焰逃奔着,在羽人的箭雨下倒地……

太阳将落山的时候,原野上的草被染得绯红。野牛群们在这里安静的吃着草,
若不是看到它们身上的灼痕与箭伤,谁也不知道它们刚刚经历过什么。

翔在草野上走了很久,也没有发现那同行少年的踪迹,他甚至连那少年的名
字都还不知道呢。他会死在火中么?

周围许多的羽族开始点火煮食,翔看着这些人群,他们大多瘦削,很少看见
有胖大壮实的身材,头上的羽翎在风中飘舞着,远远望去象满原的花开了。孩子
们在草地上跳笑追逐着,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生死经历。

这就是我的同族……翔想着,不由得泪涌到眼眶,可却又不知能向谁哭诉。
父母在火边召唤着孩子们回来吃饭,这声音此起彼伏……但没有人会召唤他。

翔转身,孤独的向人群外走去,他想让夜幕吞没自己。

走了许久,回望营地已成了遥远的点点火光,象湖中的群星。

在这安静之中,忽然有另一种声音响了起来。很遥远,却很庞大,被风吹卷
得断断续续,却又是不容忽视的存在着。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

向着这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远远的,前方出现了一大片暗蓝色,翔出现了
错觉,觉得自己正走向天空,但他想这是不可能的,那是什么呢?

风越来越大了,开始有透骨的凉意,并带着一种浸透人全身的气息。

翔停了下来,那声音越来越响,盖过了所有天地间其他声响,强风逼得他难
以呼吸,那气势让他再不敢上前。

这时有人在他身边长长叹息了一声。

那声音很苍老,翔吃了一惊,转头才发现有一个高大的黑影静静站在一边的
岩石上。

他走上那岩石,来到那人的身边。

“前面是什么?”

“是我们永远也无法战胜的敌人。”

“是什么能这样强大?”

“是大海,连羽人也飞不过的大海。”

黑影回过头来,暗光中翔能看清他飘飞的长须。

“孩子,你的起飞日是在什么时候?”

“起飞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大概明晚,燹的大军就会追到这里,那时,如果我
们飞不起来,大海就会被我们的血染红。”

翔怔怔的,不知说什么好。他还完全不知道如何飞行。

“可是即使有一部分人能飞起来,他们也多数将坠入大海之中,因为没有人
知道传说中的对岸是否存在,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彼岸。”老者忽然举起了双手,
对着迷蒙昏暗的天空大喊着:“双月啊,你们还在无动于衷的移动吗?不论多么
大的哀伤与绝望,都不能使你们有分毫的改变么?”

远处传来脚步声,几个羽族战士快步奔了过来。

“长者。各族族长在等着您。”

“走吧,孩子。”那老人揽过翔,和他走下岩来,“去和大家在一起,明天
晚上,将有太多的人你无法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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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这时风吹来大股呛人的浓烟,把兽群裹了进去,翔咳嗽着,什么都看不见,
却能听见前方的呐喊声越来越近,就在烟雾之中,肉搏战已经开始了。那名骑手
把翔的身子紧紧按低,两人伏身在长毛巨牛的背上。被浓烟呛得眼泪流泪,翔看
不到那烟雾中的血腥场面,只听见各种声音响成了一片,兽群的嘶叫声,人的喊
杀声,金属的撞击声,沉重的器物翻倒声。这是翔第一次经历战争,但是他却什
么也看不见。

忽然热流扑面,灼的脸上刺痛,原来兽群正向结合的火带间只数十丈的缺口
拥挤着,天空中却有无数火把箭矢落下。旁边有人喊:“陷阱!”巨响声中便有
惊狂的巨兽向这边狠狠撞了过来,翔觉得自己随时就要被挤成肉泥。这时坐下的
巨牛猛的跃了起来,翔的身子直向后倒,幸亏背后有那骑手挡住,才没有摔了下
去。

这时眼前豁亮,原来他们从烟雾中冲了出来,翔发现冲过了火带,心刚想放
下些,却看见前面在太阳下一片闪亮,那是密密严严的铁甲军阵。


在一个大火堆旁,翔坐在老者的身边,听许多各部村首领在激烈的说着。

“长者虽然可以用火唤术冲开燹军,但是将至的燹军中几个著名的术师都要
到了,每天我们必然没有力量可以阻挡无数踏火燹骑的冲击。”

“已经有三千人感应到了月召,相信他们在明晚能飞起来。”

“这些人中有多少是孩子?”

“没有用的,他们飞不过大海,没有人有那么强壮。”

“也许海峡只有几十里宽,从来没有人试过,你怎么知道没有人能飞过去?”

“祖先的记事中海峡有三百里宽,难道这会是欺骗?”

“那只是传说,传说中有先祖英雄一夜飞行了一千里,但事实上没有人能做
到。”

“为什么?”翔抬头轻声问老者,“为什么我们只能在明晚飞翔?”

“孩子,你怎么了?最早的起飞日正是明晚,那时只有二十分之一的羽族达
到了月召感应的最高点。”

“月召感应?”

“孩子,你明明是个羽族,为什么似乎你对这些一无所知?你的父母从来没
有告诉过你么?”

“我的父母……”翔的眼泪落下来,“我本来有父亲,有姐姐,他们都是人
族,可当燹族骑兵来到村庄的时候,我突然就什么也没有了。”

“原来你是被人族收养的羽?”长者抚着翔的头发,忽然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这么说你还根本不懂得凝羽和飞行?”

翔点点头,抹去眼泪。

“的萨!”长者回头唤着。一个身材长俊的战士立刻走上前来:“长者!”

“你立刻带这个孩子下去,在明晚之前教会他飞行。快去!”

那叫的萨的战士疑惑的看了翔一眼,一把把他抱了起来,离开了火堆。

在远离营地边缘的空旷草野中,翔和的萨默默的站着。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翔终于忍不住问。

“因为你需要安静。你以前从来没有飞行过?”

“是的。”

“也没有感应到过月召?”

“那是什么?”

的萨象是陷入绝望似的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的摇头说:“一天之内……天
哪。”

他忽然转身指着翔大声说:“现在就坐下,闭上眼睛,不要说话,不要想任
何事,直到你感觉到有巨大的东西从你的头顶天空移过为止。”

翔坐了下来,他感到草扎着他的手,他感到心在砰砰乱跳,他无法安静,他
听到风呼啸着,感到身体在冷风中发抖,他甚至能听到的萨在一边的呼吸声,他
的心乱极了。

这一切真象一个梦,翔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周围都是陌生的一
切。如果我静开眼,会不会看见自己正躺在家中的木床上,父亲在外屋打着鼾,
姐姐轻轻说着梦话翻声,火种还在灰堆中轻轻的一闪一闪着,一切都又回到重前。

可是不,这刺骨的冷风是真实的,脚边的草茎也分明的扎着他。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明天就要死了么?翔被这些问题
紧紧折磨着,他再也无法安坐,那恐惧从他身后扑来,逼得他猛跳起来,向野地
中奔去。

“我不是羽人!我不要在这里!我不想死!我要回家!”他狂奔着,不辩方
向,“阿姐,阿父,你们在哪?”

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他,可翔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狠狠的甩开了,他继续狂
奔着,直到筋疲力尽,栽倒在草地上大哭着。

的萨默默的来到了他身后,叹了一口气。

“孩子,我真希望我能给你我的翼,但你要活下去,只能靠你自己。我所能
教你的,只有这一句话:静下心,感应你头上的天空,直到你感到它来临,它在
召唤。”

那一个晚上,的萨都默默的陪在翔的身边,但翔终是毫无进展,天渐渐的亮
起来,远处的营地传来了嘈杂声。

的萨无法再陪着翔,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去做,于是他轻轻的走开了。翔一个
人静静的坐着,太阳的温暖渐渐包笼了他,他睡着了。

当他一觉醒来,还没有睁眼,就想坏了,太阳已经移向西方了。

睁开眼睛,果然太阳正在他想象的那个位置发着光芒。

远处的营地上轻轻扬起烟尘,翔忽然有了恐惧,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这草
原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顾一切的向营地奔去,还好,远处的人群仍在走动着,匆忙但没有离开。

翔在营地中走着,他发现人群都在盲动着,他们走来走去,把包袱解开又包
起,在各个群之间跑来跑去探寻着信息,但没有人来给他们一个命令和指引。

翔没有看见的萨,他想自己是这些人中最茫然的一个。

忽然一个纤细的声音在背后喊他:“嘿,你。”

翔回头,那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一根花羽毛在她头上轻俏的舞
着。

“你在找的萨吗?他和战士们到南面布防去了,燹军今夜就会到。你睡着的
时候,他带我来看过你。今晚我们要一起尝试飞起来。”

“可是我做不到,我还没有感应到天空月轮的移动。”

小女孩静静望着他,目光象两滴水。

“我叫雪路,我三岁时就感应到了月召,可惜那时我还没有凝聚翅膀的能力。
今年我九岁了,本来我们要到十二三岁才能真正飞远,可是现在,族长要求所有
六岁以上的孩子都试着自己飞行。我想我能飞,我和阿循她们每年都偷偷的练,
如果我看见我父母飞起来了,我想我一定也能让自己飞起来,因为我不会不和他
们在一起……”

女孩子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忽然停下来看着翔。

“我们都会死吗?”

那纯净的目光顿时漾化成一团朦雾,她的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翔不知所措,他曾以为自己是最孤单无助的人。

奇怪的是当面对一种更柔弱的情绪,反而有勇气从心中涌起来了。他从来没
有那么渴望腾跃而起,直上天空。

……

当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翔和雪路一起坐在许多孩子的中间,他们面向大海,
这里是羽族阵营的最末端。在他们和将至的燹人大军之间,隔着数万严阵以待的
羽族,不论男女,全部手握着武器。

“当你们一感应到月召,就拼尽全力的凝聚翼……”一位战士统领大声吼着,
“要相信自己能做到!一旦飞起来,你们就自由的选择方向……前面,是大海。
在传说中,三百里外会有另一块大陆,当年我们的始祖就来自那里。也许那陆地
只是传说,也许它就在十几里之外,你们能不能到达,只有看双月是不是选择了
你们。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飞向别的方向,留在这片土地上,但是燹人很快就将
统治这里,你们不会再有家园,只有躲藏在山中度过余生,或被捉去象猎物一样
被钉在木墙上……自己选择吧!大海!还是山林。你们的父母会在你们的身后,
他们将战斗到你们飞起来为止……”那统领停了停,忽然把声音提到最高,“象
个真正的羽族!飞起来,就在今晚,你们能做到!你们是羽族的孩子,是将来背
临天空的人!”

这喊声后不再有人说话,所有的羽族少年都在准备着,能听见有人在细细的
哭泣,但不再有人喝斥和教导,这个时刻,没有人再能帮助这些孩子。

翔静静坐着,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心中安宁,也许是因为有这么多人和他在
一起,也许是因为恐惧都在昨夜的狂奔中发泄殆尽,他甚至完全没有准备去感应
什么,他只是静静的坐着,大海在面前声声的起伏,这种安宁让他什么也不愿去
想。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身后远方渐渐传来了一些声响。在十几里之外,战斗已
经开始了。

这时候那些骑着蹄带火焰巨马的骑兵们正在呼啸着冲向第一道防线么?

这时候无数的乱箭正挟着火痕飞过天空么?

这时候战车正在从羽族们细脆的骨头上碾过么?

翔不回头,却知道背后的天空中,一片血红正在升起,越来越广,恐怖的泛
满了半个天穹,并压向他们的头顶。

是的,他不用回头,他能感觉到。正如他不睁开眼睛,也能感到太阳的方位。
可他为什么感觉不到的萨所说的巨大月轮的存在呢?

那时因为光。翔想,太阳是有光的,背后的火焰也有光,所以我能察觉。可
是,那个巨大的东西,它一定是没有光的。它在天空中无声的移动,它不是明月,
而是暗月,今天,我们将借助的是暗月的力量,它无法用眼睛来定位。它发出的
力量也无法用眼睛看见。

忽然翔看见他侧前的一位少年的背上,有两朵蓝光正在萦萦泛开,那之中,
又有其他色光渗了出来。

一边忽然传来了骚动。“他飞起来了。”孩子们抬着喊着,一位少年已经缓
缓升向了空中,他的身后,两团蓝光正在展开,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开始有
细细羽翼分现。

“安静下来,集中你们的精力!”监护者们喊着。

翔闭上眼,暗月现在究竟在头顶的什么地方呢?

……

在数里之外,长者笃望正立在哨台上,看着战火慢慢的推进过来。

一位族长走上了哨台:“各部已经有二千余人感应到了暗月,凝羽起飞了,
让他们现在就各自散飞么?”

笃望沉默了一会:“不,让他们带上弓箭,每五十人一队,每队三名翼领,
到阵前去。”

“长者,为什么?应该让他们逃离,他们到阵前去,也不可能击败燹军。他
们的箭射不透战车,而燹军有三百架强弩和强大的术师。”

笃望转过身来。

“孩子们有多少飞起来了?”

“只有十几名,他们还太小了,要他们在成人礼前就起飞,他们的经验和力
量都不够,就算飞起来,也飞不远的。”

笃望双手按在那族长的肩头:“今天是暗月入华轨的第一天,力量还不足,
只有二十分之一的族人能飞起,但到了明天,就会有四分之一的族人飞起,那将
有万人之多,我们的翼会遮蔽天空,我们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但是长者,燹人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不顾一切的在今夜赶到了,我们
没有可能支持到明天的,天亮时阵线就会被突破,所有的羽族都会在即将升上天
空之前被杀死。”

“如果我们把所有起飞的力量投入到战斗中去,就可能!”笃望须发激昂,
“我想了很久,每一个起飞的人就逃走,这样是没有机会的,最后我族将零落散
灭在海山间,只有让每个起飞者去为更多未起飞的人争取机会,整个族才有存活
下去的希望。”

“是的……我明白了。”族长深深躬礼,“我这就去将他们编成阵,长者,
你也休息一会,集中一下精神吧,你还要带着我们渡海,还有长路要飞。”

“面对大海我也是一片茫然,不能再做任何的指引。我老了,不可能飞越大
海,也不想让族人看着我落入海中。至颜,你明白吗?”

“是……”族长至颜哭泣了起来,转身去了。

笃望转身又望向那愈近的火光。

“明天晚上,有谁仍会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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